|灵芝
摄影|小伍

慢游首尔

    这一次,我们放慢脚步,不追星,不血拼,不狂欢,渐入蹊径,细细体察,从一片屋瓦,一泓清水,一杯咖啡,从丝丝缕缕的空气中,从每个路人脸上,读出生活的真味, 遇见一个别样的、令人沉醉的首尔。
    在首尔的最后一夜,酒意仍在,聊性正足。我们打算从仁寺洞走回南山顶的宾馆。
    在首尔的几天里,我渐渐习惯了当地人的一种出行方式──步行。1200万人口,汽车总数已超过300万辆,可是在首尔,哪怕是上下班高峰时段,都很少看到车队长龙。公交车专用道的科学划分和“五日制”行车规定的实施,使得曾经困扰首尔多年的交通拥堵问题得以逐步解决。
    舍弃那些宽阔整齐的大路,我们一同攀上了小坡,寻觅着回去的路。蜿蜒而上的途中,总是会因了一些植物的香气而分了神,在几处别致的宅院前留步,明亮的月光下,和着犬吠阵阵,又哪里会想到,这里是首尔的市中心地带?
    有人说,首尔是座自恋的城市,因为她总是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你看,只有在深夜的路边才会有些许落叶和杂物。
    有人说,首尔是座小气的城市,因为她总是吝啬垃圾桶,大大小小的商业街上,实在难觅一个垃圾桶。
    边走边聊间,不觉迷了路。我径直朝着一辆一辆停放在45度坡面上的警车走去。我示意里面那位穿着制服的男孩摇下窗户,用英文询问“我们要回南山上的宾馆,该怎么走?”果然如我所料,那个男孩马上下车,开始为我们比划了起来。自始至终,他都是微笑着的。甚至在最后他不忘用中文调皮地跟我开玩笑:“那么好的夜色,走走吧。”
    挥别帅气的小警察,我颇得意地给出我的总结:首尔,是一座懂得生活的城市。
    其实,这不是心血来潮的评论。在首尔的日子,总如同早餐时舌尖一抹草莓酱,鲜艳而清新。无关乎“韩流”,无关乎“血拼”,只是从这座城市里每块砖石开始,从一泓清水里,从丝丝缕缕的空气中,从每个路人脸上,读出生活的真味。

 

清溪川,复原城市童年

    巴西圣保罗市政府的艾德生?佛兰卡(Eldelson Franca)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只能带走首尔的一样东西,我一定要带走清溪川。”
    从纬度上看,首尔的天气应该和北京一样,但是我们明显感觉比北京更湿润一些。首尔人说,这多亏了清溪川。
    首尔市中心除了分隔江南江北的汉江,在江北地区,还有一条由西向东贯穿市中心的小河,是由首尔周围的山谷中流下来的小溪汇聚而成。在光华门广场的一支小细流始发,经过几处人工瀑布和绿色植被布景,终于在50米开外的地方,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铺陈在了眼前。首尔人非常热衷于到清溪川边散步、戏耍。不仅因为这里的环境优美,更因为清溪川本身的变化,亦是一部耐人寻味的城市发展史。
    几百年来,清溪川向市中心输送清水,又同时充当天然的下水道。如同大阪的道顿堀川、新加坡的新加坡河曾经的遭遇,为城市发展而牺牲,似乎成为了城市河道逃不开的命运。到上世纪50年代,这条小河已经臭不可闻。在当时,唯一有效便捷的治理方案就是“掩盖”。从1970年到2003年,清溪川整整委屈了33年。我实在无法想象,眼前这条潺潺的小溪7年以前的模样──这里曾经是城市的干道,而在其上还架起了高架路。
    清溪川的治理被称为“首尔奇迹”。在2005年9月,首尔人竟然把原来贯穿城市中心长5.4公里、宽50--80米的高架道路还原成了河道。每天12万吨的汉江水和地下水要流过首尔的市中心区域,清溪川带走空气微尘的同时还使得首尔的平均气温下降了2度。
    我被对岸一群孩子的笑声吸引,原来是幼稚园的老师带着十几个孩子在这里练习胆量。几个石墩在潺潺的溪水中充当石桥。一个老师陪孩子们坐在岸边,一个老师牵着一个小朋友一步一步踏上石墩,往我这边走来。当这个小朋友顺利走过所有石墩时,所有的同学和老师就一起为他欢呼。我禁不住也鼓起掌来。
    其实,每个人的童年记忆中,本就应该有这样一条清净的河流。

 

“垃圾山”上的海誓山盟

    在上岩洞世界杯公园内,总能看到青年男女携手走在一起。这是首尔的“情人坡”。辽阔的背景,衬托一对对小小的剪影,清爽的风中似乎也夹带了些许情人呢喃的温柔。
    2002年世界杯时,韩国举国沸腾。数万“红魔”聚集在上岩洞的世界杯足球场为他们彪悍的亚洲劲旅疯狂助威。谁又能料到,这座当时全球瞩目的体育场,是建在一座叫兰芝岛的废弃物填埋场之上?
    上世纪90年代初,9200万吨废弃物经过几十年的堆积已经“长成”了垃圾山,高达100米。附近区域的居民因粉尘和臭气饱受痛苦。1994年,当首尔市决定将世界杯足球场建在上岩洞时,垃圾山的生态改造工程正式开始。首先是对垃圾场重新铺设,在最底下开通污水排放系统,每填埋一层垃圾,就盖20米厚的土,形成4个山坡。在山坡上架设5台风力发电机和一座沼气发电站,风力发电机产生的电力可为照明供能;沼气发电站则为2002年世界杯足球赛场馆提供了电力和暖气。
    世界杯结束后,原来的垃圾山成为了年轻情侣们约会的首选之地。这里被称作“与天相连的草原”——天空公园。在公园最高处可以一览首尔全貌、北汉山的岩石峰和远处的汉江。现在面积达到5.8万平方米的天空公园里植被丰富,茅草和芦苇密密层层。从公园入口处便可以直接望到地平线。熟悉的城市,久违的地平线,缓缓转动的风车,在这里观看日出,应当是无限美好了。

 

贵族居所变身创意街区

    第三天,我的首尔朋友就兴奋地问我,“你是想爬山还是逛街?”明洞、东大门一带已经逛了好多次,当然要看不一样的,我脱口而出:“上山!”。
    在路上,他告诉我,我们的目的地是三清洞,要去看那里的韩屋(韩国传统民居)。我大笑,“韩屋当属北村的好,‘北村韩屋’本就是一个知名景点,怎就扯上了三清洞?”朋友一脸严肃:“北村是一大片没错,但是要把整个三清洞看完整,它后面的那片丘陵一定要看的。 ”
    说着,我已经随他到了一处岩壁边。这是一面刻着诗句的石壁。三清洞吸引了很多艺术家流连忘返,文人骚客兴之所至,自然免不了吟诵几句,于是那些最美丽的句子就被艺术家刻在了石壁上。
    首尔600年的建都历史中,三清洞一带一直都是朝廷文、武贵族的聚居区。承袭“两班贵族”的格调,此地的氛围静谧、内敛,又透着尊贵和细腻。两班(??)是古代高丽和朝鲜的世族阶级。在古代朝鲜,王族之外的臣民还分成四个阶级,除了两班贵族(亦称士大夫)之外,还有中人、平民和贱民,这有点类似中国元朝的“四等人”制,以及印度的种姓制度。“两班”还有一种说法:古代上朝时,君王坐北朝南,以君王为中心,文官排列在东边,武官排列在西边,之后,两班由专指上朝会的官员延伸到两班官员的家族及家门。同时,两班的子弟通过科举和荫职取得官位,同时也通过婚姻关系来维持两班的地位,因此世袭罔替的“两班”贵族血统也就这样流传了下来。
    正当我唏嘘古代等级传统的森严时,朋友突然指着自己,来了一句,“你可以叫我‘两班’。因为在现代的韩语词汇中,‘两班’还指像我这样‘斯文又通礼仪的帅哥’。”
    我装作没听见,转身就进了一家用大号高跟鞋做店招的服装店。有别于仁寺洞一水儿的平铺小店,三清洞一带最大的特色就是起伏山路间透出的袭人艺术气息。
    因为都是由传统韩屋改造而来,所以店铺着实小。但哪怕只是走马观花,也能发现店家的精巧心思。几把椅子、两三张桌子闲散在一间用有机玻璃隔成的小花房边,这些是一间家具店的店招。一个两开间的女生衣饰小店门口,被围出一个不到5平米的地中海风格的露台。以光化门前的高楼大厦为背景,三清洞沿着景福宫与民俗博物馆雄伟的石墙一直延伸下去,漫步其间的人,会陷入渐入秘境的恍惚感中。每逢周末,这里都会聚集忙于拍摄街景的摄影爱好者。青瓦台总统府以北,三清洞的胡同里,隐藏着数不清的工艺品店与流行服饰精品店。在这里,往往店主自己就是设计师。当然,三清洞的文化气息还体现在一群由传统韩屋改造而成的艺术画廊上。
    转过三个弯,迎面又是一堵石壁,与视线水平,壁上有一排横向的、窄窄的五颜六色的小雕塑。忍不住伸手轻轻抚过这组浮雕。听说这也是三清洞的整体地图,而且出自一群盲人孩子之手,我叫它“手感地图”。艺术触手可及,是多么令人感动的隐喻。

 

韩屋里的“城市山民”

    远远就能看到一个小山丘上高悬着的茶幌,然而,好像只需几步就能跨到的那个院落,却总也无法近前。向着那茶幌一路攀爬,身边的韩屋倒渐次成了规模。其实,这一带只是“北村韩屋”的一部分。真正完整的北村韩屋村里有920多栋韩国传统房舍。相比单体建筑本身的美感,这个韩屋群落更加突显出其在地势、分布、结构等方面的空间美学。韩屋们大都趴在丘陵上,挤挤挨挨地连在一起,中间留出可供两乘轿子通行的空间。看似这家后院,却是那家前庭;看似死胡同,却通向大马路。青瓦白墙、木门竹窗,朴拙而充满温情。韩国人特有的热情和亲切,应该和这传统的韩屋居所是密不可分的。
    朋友说,现在韩屋越来越值钱了。环保的材料、漂亮的风景,在不宽敞的房子里拥抱原野、高山与无垠的苍穹。他指给我看仁王山和北韩山。原来首尔人是真正的“城市山民”。看着几个老年人提着篮子悠闲地走过我们身边,着实令我感叹本地街坊的脚力──在这片居民区,有的路面上下坡度甚至超过45度。
    终于到了茶坊。这是一处典型的雅致韩屋。在门口脱下鞋子,找个合适的角落,抱个垫子盘腿坐在地板上。品着人参乌龙茶,眺望渐次下降的成片韩屋群落,任凭思绪蔓延。瞥见一个摄制组正在近处布景,猛然意识到那种伴随左右的熟悉感,原来出自那些慢条斯理的韩剧。果然,这里是一处没有人会放过的美丽景致。

 

亚洲的“咖啡之都”

    不断左顾右盼,险些撞到斜刺里伸出的一根鱼竿──拿鱼竿的是一只笑眯眯的木雕大脸猫。用鼻子就能辨认出这是家咖啡店,香味儿来自店门口那一堆堆分门别类的纸袋装咖啡豆。卖咖啡的大叔留着醒目的络腮胡,亲切得紧。令人惊讶的是,他英文极溜。“之前在美国工作了一段时间,还是回来这里,更有人情味儿。”大叔笑眯眯的样子,活脱脱就是门口那只用直钩钓着木头鱼的大猫。拿过店卡,大叔的肖像赫然在上,果然是个艺术家。
    除却众多设计小店,无论丘陵还是平地,咖啡店和茶室遍布三清洞的胡同旮旯。好几处韩屋都供应有机咖啡(Organic Coffee )。我避开金湖、现代、学古斋这些知名的画廊,直接转入有书吧的三叉路,小巧、淡雅的画廊与咖啡店在这里比比皆是。
    到了这里,才算进入三清洞人气最旺的地带。朋友说,每逢周末下午,这两旁的咖啡座里,都满满地或坐或倚着首尔人。 记得金喜善最喜欢到咖啡馆和亲友聊天。对于首尔人来说,咖啡早就是生活的一部分。甚至临近的青瓦台舍廊坊都专门辟出一间咖啡屋,这是大韩帝国的开国君主高宗和孩子一起品味咖啡的地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咖啡馆集中在一起,原来,不止是巴黎或那不勒斯,在亚洲,也有这样沉迷于咖啡的城市。
    富丽的西餐厅周边,有陈列着酱缸的传统茶屋与提供简易咖啡与热巧克力等饮料的外卖店;维也纳式的古典咖啡与雀巢的咖啡店相得益彰;西非浓郁的民族色彩与童话中纯白的蕾丝落地窗纱隔街相望。三清洞的魅力就在于传统与现代、韩国风与世界风相融在一起的氛围。而到了晚间,由韩屋改装成的一间间酒吧继续吸引着不愿散去的人群。
    无论是酒吧或是咖啡座,不能缺少的一组店内装饰必然是墙上的画作。首尔人在这座不断经受战火考验的城市中,倒是把聚会的传统和西洋的艺术情趣自然而然地融进了自己的休闲时光。
    林语堂曾说过,真正的谈天是种艺术。匆忙局促的城市生活中,能时不时邀上三五好友小坐聚谈,本身就是一种境界。如果按玉堂先生所言“好的谈天就等于一篇好的通俗文章”,那么在三清洞的“闲人杂谈”中不知不觉又会生发出多少的艺术来?
眼前一笑皆知己,座上全无碍目人。韩国人爱聊天,喜群体出动。三清洞能满足这样一群人对艺术、对群体的归属感,许是这一地界最令本地人着迷的精髓所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