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摄影|郭子鹰

缅甸,神迹般快乐


    一群少年女尼,像风吹倒了荷叶,突然探出头的莲花一样,飘过桥面。簇拥而来、低眉垂眼,全无声息。
    缅甸暮风中的乌坪桥,阳光低斜,慢慢勾勒一个嘈杂、严酷世界里的小小神迹。我举着相机,为了一张好照片,故意占住桥头的出口,窄窄的桥面让她们有片刻犹豫和无所适从,终于,她们当中有人抬起头,宽容、淡定地看向我这个粗鲁的旅行者,露出半个微笑。
    她们租了一辆老旧的有蓬卡车,这让我高兴,她们可以免于跋涉,尤其是在这条被匆匆游客的小车卷起尘烟的长路上。更让我高兴的是,一个有着圆圆小脑袋,头顶光溜溜的小男孩,一只胖胖的小手费力地压住车尾的跳板,另一只手高高举过头顶,要扶那一整片粉云,一个个上车去。眼神专注、煞有介事的小绅士,居然是那一大群少女之中,唯一的一个光头小沙弥。
    我听到默默流走的粉云,在桥下很远,才发出阵阵轻快的微笑,当下明白,这足以成为我一见之下,钟情缅甸的理由。那股清新,如浮云一般柔软的幸福感,真的久违了。在缅甸的旅行,着实可说是一言难尽。
    我们乘着螺旋桨飞转的小飞机,搭乘“突突”作响的伊洛瓦底江渡船,坐在气喘连连的小马拉着的木轮车,穿过村镇,看过无数个男人、女人、男孩、女孩的表情之后,仍然觉得他们藏着什么心事似的,欲言又止。
    曼德勒蜿蜒而下的水路,伊洛瓦底江的流水平缓的波浪声带来无数的念头,现在也仍然不知道那条江在述说什么。不过这缓慢的旅行,每每施加于我的魔力,想起来,总让人释然微笑。

 

仰光,暗夜里的一点光

    仰光的沉沉夜空,清心寡欲的佛塔让人倍感亲切,大金塔佛光流转中,天国的快乐仿佛近在咫尺。
    仰光,在我的印象里,是一座暮光之城。缅甸的白天,在乔治·奥威尔的《缅甸岁月》里,被形容成白蜡一样的半融化固体。而我的皮肤也告诉我,那更像是一张张曝光严重过度的照片。我相信,即便到了北京严寒的12月,回想起仰光的下午,仍然会让我感到暑热难当。
    因此,仰光最独特的地方在于,阳光灿烂时,你的心情并不灿烂,夜幕低垂时,才让人感到惬意自在。于是,表面热闹的街市让人倍感冷清,清心寡欲的佛塔倒是让人觉得热情亲切。


大金塔缅语发音
    仰光的大金塔缅语发音类似“市委打工”(Shwedagon Paya),我们去了两次,因为仰光其他地方实在乏善可陈,也正是在那个地方,我发现了旅行也是一种宗教。两者都只把目光直直地投向美好的事物,或是美好的梦想,暂且不管背后阴影里的现实。
    我喜欢吴哥,因为她有种朴素的真实感,未加掩饰的残破成就了与众不同的美感。缅甸的大金塔不同,我第一眼看它,脑海中就显现出“粉饰太平”四个字来。原本就高耸巍峨、像孔雀一样张开翎毛、金光四射的刺眼巨塔,仍在修葺,目的依旧如昔——贴金。
    缅甸的钞票,张张面额巨大,张张油腻污黑,好像几近几代人手里辗转。缅甸街道上飞驰的汽车,通常是来自各国家的二手老爷车,其中不乏从中国云南沿着陡峭、颠簸的红土路驶来,并且缺失引擎盖的拖拉机。还有飘洋过海的1950年代日本公共汽车,假如你看过宫崎骏的《萤火虫之墓》,对它们一定有印象,如果是日本人,看到车厢里亲切的日文,一定会勾起他们对明治时代的怀旧。
    但是仰光的大金塔,却让人恍惚觉得,这个星球上最大的金块,就在你触手可及的前方。而且,在豆灯点点、忽明忽暗的沉沉黑夜里,在尘烟飞扬而染上轻淡紫色的暮光中,大金块洋洋自得,通宵达旦地大放光芒。
    大金塔的游客门票要5美元,缅甸人则可以免费在里面呆上一整天,其实是想呆多久都行。我在塔里遇见一位自称是大学老师的老者,他告诉我,我长得和缅甸人非常相像,如果穿上他们的传统服装“罗衣”,不知道可以省掉多少门票!
    其实,我倒不是很在乎省掉门票开支,我第二次去大金塔时,当班的售票员非常惊诧,他们见我胸口帖着有效期是昨天的不干胶标签,知道我是个游客,一面高兴地赞叹我“还真是喜欢缅甸文化”,一面调皮地眨巴眼睛,那意思是“又被宰了一次,你不肉痛吗?”
    缅甸传统的男装“罗衣”其实就是筒裙,一块布,拧几下,在腰部缠住身体,缅甸男人还时常松开腰口的这块布,透透气,凉快一下,再系紧。因为,即便只是一块布,对缅甸的天气来说,也是炎热的负担,所以他们钟爱这种设计。
    他们还超爱嚼槟榔,几乎每个男人都是如此,混合着石灰粉的浓厚植物汁液被牙齿挤压出来,血红的汁水瞬间把口腔变成不折不扣的血盆大口,据说可以提神醒脑,但在庙宇里,他们绝对不会吐出血水,何况庙里还有一群快活劳动着的女人,不停地跪着擦拭地面。
    如此干净、清凉的地面,对缅甸人来说,有着磁铁一般的吸引力。面对金光闪闪的佛塔,在华盖的阴凉下,简直是人间天堂、佛境乐土,天国的快乐仿佛近在咫尺,真实无比。尤其是晚上,暮光里闪烁的金色佛塔和佛像背后用LED小亮点装饰的神光不断流转闪烁,即便全城停电时,大金塔的自备发电机也会在瞬间启动,保证佛光永远普照。短暂的黑暗,仿佛不过是佛光闪烁改变了频率,僧人诵经更替了一种腔调那么自然而然。
    暮色里的仰光大金塔,还有一重景象能让人联想到西天乐土,就是满脸带着幸福微笑给佛堂敬献鲜花的善男信女,他们用清水洗净花钵,捆扎好大把的鲜花,双手郑重地端着,送到佛堂里面去。


清贫与奢侈

    “为了你的微笑,我神魂颠倒。你的一切,如同象夫手里的铁钩一样,让我难以自拔,你的身影,在我心深处,久久徜徉。”
    我指着西吉利亚光洁如镜的围墙,向导吟咏着译出上面密密麻麻的僧伽罗文。“是国王写给王后的?”“不是 。”“是国王写给妃子的?”“不是。”“国王写给情人的?”“不是。”“难道是僧人写给王妃的?”我的问题终于变得抓狂而且像娱记般八卦了。但答案仍然不是如此。
    在讲述诗歌的故事之前,我必须先描述诗歌发生的地点—西吉利亚,那里有一座修筑在200米高的巨大岩石上的古城,岩石正面酷似巨型狮子,这里被叫做西吉利亚狮子岩(Sigiriya lion rock),是斯里兰卡国宝级古迹。如今的西吉利亚是一块硕大无比的山形巨岩,统辖着它脚下的大片废墟。但是如果学着斯里兰卡人一样,在山脚下盘腿打坐,闭目凝神地在暮风里遥想当年场景,稍微发挥想象力,一定会让人由衷地惋惜:时光和战乱所毁掉的,可能是比世界七大奇迹更震撼人心的魔幻古城!
    考古学家、古建筑学家和文学家为我们描述了狮子岩城堡当年的模样:整个王城是修建在山顶的“空中城市”, 山顶上是红砖和大理石修建的宫殿楼宇,脚下是水景花园广场。据说,国王及王室成员的饮用水都来自岩顶蓄水池的天降甘霖,原先安放国王宝座的平台,朝向太阳升起的方向。
    山脚下修建的复杂水系和华美庭园,据说是邀请远在伊朗的造园大师精心设计。中东神秘后宫的建筑师一直都是操弄水景的顶尖高手,他们在西吉利亚建造了完全靠自然压力运行的多层阶梯式喷泉水道。直到今天,旅行者们还能在通往巨岩的正面通道两侧看到绵延的笔直石渠,呈花瓣状的喷水孔仍然清晰可见。
    半山腰上,写满诗句的镜墙和“天堂少女画廊”,无疑是整个故事的高潮。半空中开凿出的弧形崖壁上,现存22幅湿壁画,均为丰满半裸的仕女,身姿曼妙,神情或妩媚或忧伤,精美得让后人不断感叹歌咏。“天堂少女画廊”的有些部分,外层的颜料剥落,隐约露出里层的线索,那是画师最初的创作,但后来他们又神秘地改变了主意。从这些模糊的修改痕迹来看,艺术家的创作曾经过某个神秘人物的“审定”。
    更加神秘的是,从画面的布局来看,美丽的半裸少女们都朝着画面的左方缓步前进,还有站立不动的少女将双手平伸指向画面的左方,仿佛在引导后来的同伴前往同一个目的地,她们的目的地一定是非同一般的所在,要么是天堂,抑或是王宫。但是综观整个画面,这个神秘的所在,却神秘地消失在壁画左侧斑驳的巨石阴影之中,从未出现过……
    从大约1000年前开始,文采飞扬的涂鸦者在这里写下了密密麻麻的诗句,其中不乏杰作,比如前面提到的那一首,其中多数述说对这些神秘女性充满崇敬与向往的爱慕之情,如此统一题材的诗作又是何人所为呢?
    故事,还要从那场充满悬疑的王室血案说起。传说公元5世纪后半叶,在斯里兰卡北部的僧伽罗王国,国王达屠舍那(Dhatusena)有两个儿子,长子卡西雅伯(Kasyapa)由妃子所生,二皇子则是皇后嫡出,王位的继承问题一直困扰着国王。最后,皇后一派占了上风。失望的卡西雅伯仰仗嫁给军队统领的姑姑,弑父篡位,弟弟则逃往南印度的朱罗国。
    卡西雅伯担心弟弟回来报仇,而且又受到旧都阿努拉的普拉的僧侣团势力的排挤,所以放弃了600年古都,以东南小高原上建立起更具防御效力的新都—西吉利亚。新国王自己跑到上面住了起来,从此孤独地统治起一块石头来。但是,陡峭的山岩没能挡住报复,8年后,弟弟率领重兵,还乡讨伐自己的兄长,哥哥离城出战,却因误判方向,载着他的战象陷入泥潭,新国王麾下本就游移不定的军队见大势已去,纷纷弃他而去,羞愤的国王只好拔剑自刎。弟弟成为新国王,并将都城迁回故地。空中王宫渐遭废弃,湮没于时间的尘埃中,直到19世纪英国殖民时代才被重新发现。
    一直令后人匪夷所思的是,卡西雅伯为什么不用修建宫阙的财力物力用来消灭弟弟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反抗势力?如果把卡西雅伯描摹成宋徽宗一样的风雅皇帝未尝不可,他同样喜欢绘画、诗歌和园林艺术,不同的是,他在失败之前,便已选择了自我放逐。
    如果放胆去想,这种自我放逐还有一种合理的解释,就是内心深处深深的悔意,他也许希望用留给后人天堂般华美的艺术成就来忏悔自己犯下的过错。画在山腰的天堂少女,根据一些历史学家的考证,被认为是卡西雅伯用来安抚父亲亡灵的。因为他弑父的方式,据说就是将父王活活困死在高高的围墙之中。
    这也能解释在画面营造过程中表现出的那种犹疑和残缺,如果侍女们前往的目的地是天堂,那么天堂中会不会有老国王和他的两个儿子呢?
    壁画,就是这样神奇的存在,你不会了解画师生活的那个时代的喜与悲,你稳步地穿行在密布神佛的粗糙岩壁之间,可能在旅行结束之后很久,你都没有再仔细端详过那些细密斑驳的线条,但是就在一瞬间,你会被它打动、慑服,再度被唤醒。你听不懂画师的语言,但是你不由不对他们的虔敬生出叹服和加倍的虔敬,不由不对他们的专注报以刻骨的认同。画师挑战自心,壁画挑战时间,而匆匆来去的游客,只能挑战自己的想象力而已。

 

茵莱湖,桃源的背影

    浮动的土豆田、浮动的鱼,浮动的市场……茵莱湖的一切都漂浮水面,仿佛是桃园深处的另一个世界,只要你信,就能倍感快乐。
    我们与菲利克斯和乌特的相遇,是因为一个匪夷所思的机缘。我们从仰光飞来,乘着轰鸣的螺旋桨飞机,差点儿下错了空港,被空姐送回座位的路上,注意到这两个洋人的窃笑。
    终于到达茵莱湖边的黑后(Heho)机场,我们木然地等着自己的行李,看见那个又黑又大的背包出现在门口,太太急不可待地去把它拖了来。“哦!太感谢了,你真好!”洋人小伙子冲我们绽开了微笑。“谢谢你帮我拿背包。”高鼻子姑娘也露出了天真的笑脸。原来,我可爱的太太拽错了行李。“这不是正式的抢劫,只是演习而已。”我也只好假意地开着玩笑。“银行在哪儿?我们也入伙!”高鼻子姑娘似乎来了劲。
    我们终于有了互相介绍的机会,我们知道,他们是随处可见的德国人,他们惊诧,我们居然是难得一见的中国人。如我们所料,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如何在机场门口吵嚷不休的出租司机中,找到一个长相和出价都比较厚道的,再和他砍价。这也是Lonely Planet里面关于茵莱湖的开场白。砍价这点儿事,中国人是长项,况且,缅甸人有多喜欢中国人,地球人都知道。
    我们没想过和刚刚结识的德国人合租车子,倒是他们拨开围拢过来的人群,追了过来问:“你们打算乘出租车吗?”“和刚刚打算抢劫你们行李的人一起租车的确需要勇气。”我在尘烟四起的烈日下的确想不出更有创意的英文笑话来,所以只好接着刚才的茬继续逗哏。他们则是接着刚才的茬继续大笑,真是缺少幽默感的德国人,传闻不虚。

缅甸啤酒的是非
    茵莱湖,就是缅甸的阳澄湖,水产丰富,老百姓也有了自然天赐的稳定财源,比其他地方的缅甸人多几分从容。我们的酒店,叫Viewpoint,名字挺恶俗,但是景观的确实至名归,几乎所有的房间都悬停在水塘上,竹蓬苇席,信手拈来的本土物料,又符合西方人对民宿整洁的期望。打开窗户就会看到护堤上赶着水牛或者羊群暮归的少年,以及费力地用单车驮着大摞斗笠赶路的农民。
    菲利克斯一眼就爱上了,只用了5秒钟,就放弃了在LP上选定的另一家客栈。最打动他的,当然还有房价和老板娘的经营灵活度。
    他们对吃晚饭这件事,也是德国式的认真,翻着LP看个不住,不过经过了选酒店的事情,加上租车砍价的事情,他们问:“你们去哪里吃?”“走到下一个路口,我们猜硬币吧?”我太太忽闪了一下眼睛。“可是我们没有缅甸的硬币啊。”乌特的回答很德国。“连面值是1000的纸币都好像是被缅甸全国人民排着队揉搓过好几遍的了,还硬币?”我让这话烂在了肚子里,没说出来。
    我们要了两客荷包蛋炒面低头猛吃的时候,菲利克斯视察了厨房,只要了两瓶啤酒。“我们不太搞得懂厨房的状况。”和每个客人都很热络的老板娘正挥舞着胳膊,指挥着六个汗流浃背的大男人,忙前忙后,顺带轰走我们头顶的几只苍蝇。乌特对老板娘投去赞赏的目光,随口说她真帅,像是在指挥贝多芬的交响乐。菲利克斯继续认真地说:“不过我们熟悉啤酒,知道它的状况是没问题的。”随后介绍了他们一路上尝过的几个牌子的缅甸啤酒,说那个叫“缅甸牌”的,最差。


湖面上的酷先生
    
“酷先生”(Mr. Ko Oo)真的很酷,名字里除了有三个O以外,还有一个K的人,你见过几个?他是我们第二天包船游览茵莱湖的船夫兼导游,在这个水乡,司机只对机场到湖边的旅途有意义,而飘荡在宽广水面上的蚱蜢小舟,别有风情。
    菲利克斯和酷先生敲定了次日的每个细节,我觉得他完全能撑起家“一人制旅行社”。我很搞不懂,他那本看起来簇新的LP,是怎么一下子被下载到他脑子里去的,光那些连发音都很难的地名,就够我喝一壶的。
    不过酷先生头一天应对自如的态度,次日一早就受到挑战。他了解游客的心理,特地提议我们调整顺序,早半个小时出发,把“水上市场”放在第一个节目的位置,这是每个来此的游客都期待的节目。我们可以在其他游客到来之前,拍些很“当地”很“原生态”的照片。可是装着柴油马达的细细小船像根箭一样在湖面上飞驰了一段以后,四个人的心里都开始有点儿打鼓,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我们提早出发的意义似乎不大了。
    开到市场所在的水面后,先冲上来欢迎我们的,又都是些密如蝼蚁的装载着恶俗纪念品的小贩的船只。在离市场还有一段的地方,酷先生的船速明显地慢了下来,好像是特意容许纪念品小贩的船只靠近我们。如此挣扎了半天,我们的确有点儿按捺不住了,菲利克斯开口说能不能快点儿靠岸,别让他们纠缠在我们周围,我开始怀疑这个湖边是不是有两个水上市场,而这个是专为纠缠游客而搭建的“秀场”。
    “我们直接去市场吧,让他们离开船舷好吗?”我不合时宜地附和了一句。酷生先沉默了片刻,接着大声说,“跟他们说,不要跟我说这些。”其中几个高音压过柴油引擎低沉的幽咽声。
    我相信那会儿我们的脑子里都翻腾着很多想法。莫非就这样上了贼船?“扎店”的故事回到脑海,我跟太太简单分析了形势,其实也是多余,在茵莱湖,没有船简直寸步难行,看着酷先生阴沉着脸躲到阴影里,我们觉得情况也差不到哪里。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我们也不是《国家地理》的摄影师,不一定非要拍到全球第一次披露的部落照片。
    小船唱着柴油咏叹调离开市场时,酷先生预告下一个节目是“长颈族女士”,菲利克斯马上反对说“我们不是很感兴趣”,说心里话我是很赞赏的,也觉得用大铜环把小女生的脖子逐渐拉长的习俗有点儿瘆人。
    我们在等着酷先生的反应,看我们剥夺了他可能拿到的“回扣”会有何后果。出乎意料,他二话没说调转船头,嘴角挂着一丝复杂的微笑。接下来是如“莲花茎丝织成的围巾”、“打铁铺子”等可被看做“扎店”的项目。不过酷先生再没有大声说过话,像个刚把小人书带到课堂上偷看,被老师发现的小孩子一样默默地跟在后面,我们也一个大钱都没有掏出去。
    村民们司空见惯地对我们这群游客报以羞涩、天真的微笑,总有小孩子跟在我们屁股后面,那种游客喜欢的淳朴气氛渐渐重新浮现了出来。我们注意到铁匠一边锻打快船的螺旋桨,一边把已经被磨烂的背心无济于事地往上提提,请我们在席子上坐坐,问要不要喝茶,抽气味怪异的缅甸雪茄,免费的。
    我注意到浮村小学校随着波浪起伏的校舍,三个年级合并的小教室、漂在水面上的排球场、躲在柱子后面偷看的学生,和比他们稍大方一点的女老师……心情稍微愉快。
    最后,我想通了一事。酷先生其实是个每天都需要到“人才市场”接受面试的求职者,而且他总会在就职第一个黄昏被“开除”。要在一天之内让穿着最新款Crocs凉鞋的优雅游客相信一个光着双脚的渔夫,难道不像是让操着不同语言的同族兄弟,一起修建巴别塔一样困难?
    也许我是在自欺欺人,也许酷先生们是真心想创造出些节目来让游客开心,只是他的水平不够而已。不然,又能怎么样?有的时候,真正麻烦的,是想太多,而不是太少。
    那个“浮动的鱼池”真正让大家都快乐了起来,里头密密麻麻的大块头锦鲤,用一只脚划船的渔夫和他们的鱼篓也适时出现,这是茵莱湖的招牌场景。当然还有“浮动的土豆田”,就是在竹子搭建的浮台上撒上土,种上土豆,在茵莱湖好像一切都是浮动的,随着波浪起起伏伏,连快乐与否的念头也是。
    其实,酷先生真的挺酷的,日程安排得满满,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连中午最热的时候在哪里躲太阳,日落的时候在哪里看夕阳,都妥妥帖帖。我的经验告诉我,旅行回来的第14天起,差不多所有的经历都会变成快乐的回忆,像茵莱湖清凉的静夜里,久违的遥远儿时回忆中,缠缠绵绵的蛙鸣。


曼德勒,庙城的成年礼

    忧郁弥漫的曼德勒,一心向佛的虔诚,营造了缅甸富丽堂皇的佛殿文化。
    穿过被每片树叶都被尘烟覆盖的绛红色森林,自晨及昏地在曲曲折折的漫长山路间跋涉,告别温润的茵莱湖水乡,在烈日下暴晒并忍受破碎路面带来的剧烈颠簸,感谢每一片树荫使你免于昏厥……只有经过这般体验和挣扎,才能到达曼德勒,才会觉得窗外柴油发电机轰鸣着,头顶灯光昏暗的小旅馆,是那么可人。
    曼德勒在那些来自天涯海角的各国背包客中,很有名,我们的德国旅伴菲利克斯和乌特兴高采烈地对酒店前台的女孩子和满脸胡茬的男人痛快地讲着德语;高高台阶的尽头,我们房间隔壁的灯光几乎通宵点亮,一群留着卷曲胡子的以色列人,和走马灯一样来往的访客打着通宵扑克。我们也在这里遇到过背着大小相机的中国人,阵势可观。就连“东方快车”公司,也开通了一条专门的豪华旅游线路,叫做“通向蒲甘之路”,没错,就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的那个东方快车,只不过这次他们只是用来载客,慢吞吞、逆流而上的气派江轮,不是和阴影与仇杀纠结在一起的蒸汽火车。
    但是对这座城市,我当真喜欢不来。


忧郁快车
    这是我在缅甸遇到的第一个要买“套票”的城市,票价中包括的景点不仅有市内的“皇宫”,还有几十公里之外的实皆古城和阿玛拉普拉柚木长桥。那个用罐头铁皮波纹板重修的皇宫,被面积广大的军营包围着,一群和尚面无表情地从旁走过。
    曼德勒周围有三座古镇,实皆、因瓦和阿玛拉普拉,分别以佛塔、小岛村落和古桥而出名,因为三座古镇正好可以搭车在一天里走完,所以旅行者们都要在曼德勒寻找合适的出租车包车前往,满街蓝色的日本产小皮卡车(pickup)等待着客人的询价,司机多半会送上微笑和一长串悲情故事,各种情节不一而足,从残障的弟弟到不够钱上学的女儿,恐怕是观音大士来到这里也会包租蓝色皮卡四处游走。所以,曼德勒的蓝色皮卡,被我们叫做“忧郁快车(Blueup)”
    如果你想在城里转转,其实完全不用像其他游客那样去乘“忧郁快车”,挤上卡车改装的公共汽车,跟一群小和尚挤在一起,鸡同鸭讲地胡扯一番也不错,穿城而过的我们只付了缅币300元(合人民币约2块钱)便从皇宫到了我们想去的古寺Shwe In Bin Kyaung。
    Shwe In Bin在导游书上被推荐的理由,是可以在此窥见真正的“清修僧人的生活”,寺庙不大,状况也不太好,不过庙里打着盹的和尚、在凉廊下读书的僧人和四处懒散地乱走的野猫,的确勾画出清静无为的意境来。寺院的禅房也向游人敞开着,看看托钵僧人的全套家当,有印象的,的确也只有那个大大的钵而已。


晨睹佛礼
    第二天一早,出发去周边古镇的路上,我们在马哈穆尼佛塔稍停,为的是看看清晨的祈祷,据说这里的僧众会用清水给金佛“洗脸刷牙”,从佛像脸上流下来的水被视为“功效神奇”的圣物,经常被信徒取走饮用。
    我们正好赶上一对兄弟准备出家当沙弥的仪式,一望便知这是一个虔诚而且家境不错的家庭,整个仪式热热闹闹、庄重奢华,甚至还雇佣了一辆彩车,沿街锣鼓喧天地唱着赞美歌,招摇过市。看到车顶上坐着一个现场演唱的小乐队,我们这两对夫妻全笑得合不拢嘴,而且不约而同地回忆起了德国和中国的婚礼场面。
    只有在佛堂里,我当真不觉得缅甸是个穷困的国家。
    看着缅甸的信众爬到岌岌可危的佛像基座上给大佛贴金,那种体验混杂着多种不同的感官,装着空调和日光灯的佛堂显得有种怪异的异国情调,佛寺角落里的饮水机和摆在大街与村路旁的粗陶水罐形成滑稽的对比,高高在上的大佛金光闪闪,身体的轮廓已经被千百万张金箔覆盖得轮廓模糊。
    可他,同样面无表情。缅甸人仍然小心翼翼地不停蜂拥到佛像基座上,我很多次担心自己摔下几尺高台,煞了风景。


旅行贴士

曼德勒王宫(King Palace )
位于曼德勒古城正中央,是缅甸最后一个王朝雍笈牙王朝的王宫。1857年始建,2年后竣工。王宫呈正方形,边长2英里,有四道主门,八道边门。红砖宫墙,高7.9米,墙外有宽阔的护城河。宫内有104座大小殿宇,整片建筑群均为木结构,精雕细刻,宏伟壮丽,金壁辉煌,但在二战中被毁。1989年缅政府进行重建,现已部分恢复了往日胜景。王宫有两个必看之处,一个是高33米的望塔,爬上121级楼梯后,即可鸟瞰整个宫殿及曼德勒市的景色,真正感受到“大地在我脚下”的优越感。另一个必到地方是博物馆,在这里展出缅甸王用过的物品、少量家具、相片等等,是唯一可以了解到缅甸历史的地方。



宾达雅:神创造人,抑或相反?

    隐于尘世的宾达雅,山岭间的清凉境地,佛像化身为沉默听众,慰藉匆匆旅者劳顿且浮躁的凡心。
    宾达雅,藏在从茵莱湖和曼德勒之间的山岭里,如果不是遇到了一直手捧导游书的菲利克斯,我们一定会错过。他跟司机说,这一路,崇山峻岭,但是在宾达雅,一定请你停下车,让我们好好看一看它。
    缅甸的炎热,像是疯狂攥住你的章鱼,又似死缠着你不放的蟒蛇,让人窒息,让人发狂。长长路上烟尘四起,无孔不入,老旧的日本二手车,接连几个小时穿行在红土岭上,停下的时候,路边小店的店员不得不把水管子直插进引擎盖里,猛灌。但宾达雅清凉的山间岩洞,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瞳孔需要点时间,慢慢在幽暗的洞口放大起来,毛孔需要点时间,渐渐适应这天堂般的清凉,头脑也需要点时间,慢慢相信这是固执的信徒而不是神的双手,一点一点,一砖一瓦,建造出来,安放自己梦想的田园。
    无数的佛像遮蔽在深深的洞底,明灭的灯火一闪一闪,金光灿灿的佛塔在高高的崖壁下扶摇而上,目光游移地向上,再向上,仍然看不清岩洞高高的洞顶在哪里。各种姿势和表情的佛像脚下,基座上多半有一块牌匾,标明他们的贡献者是来自缅甸哪个偏远的地方,抑或世界的某个角落,你甚至可以找到其中的几座,用中文标注着,他们来自新加坡、马来西亚、中国台湾或者云南省……
    突然感到光线昏暗的脚下有什么在移动,是一个满脸微笑的缅甸汉子,正从只能容下一人通过的修行洞里钻出来。原来那个德国小伙子坚持要来看看的地方,真的是缅甸高僧闭关修行的圣地。
    要进去,你必须怀着无比虔敬之心,手脚贴地地匍匐前进,进入修行洞之后,还必须保持打坐的莲花姿势,根本无法直起脊梁。然而,在那里面,却能够真切地感觉自己隔绝了整个世界,面对的仿佛不是眼神安祥的金身偶像,而是自己内心跳动挣扎的混乱念头,一直在想,一直坐到烈日西斜,天荒地老。好生安静、好生沁凉。
    若不是误打误撞地深入洞底,很多像我一样的匆匆游客,可能早在洞口望着头顶金光闪烁的佛像看傻了眼,看看腕表时间将尽,蓦头折返回炎热的大路上,奔向下一个目的地。每天狂奔在城市车流里的人,可有几个像探洞一样,一直深入自己内心的洞底?看饱了风景和纷扰的人,千万件事情都值得挂心,又有几个能深深潜入内心的念头里,平静地在脑波跳跃的水面下,静静等着浮躁的涟漪平复,看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被世事左右,被虚妄夺走的,又有多少?
    看着那些能让自己真正感到快乐的人和事,渐行渐远的,又有多少?
    有的人需要无所不能的超人来拯救,喜欢看着大银幕上凌空飞过的身影,在昏暗的电影院里与他邂逅一个半小时,莫名其妙地开心一小会儿。片尾的字幕一消失,马上又担心起来,自己留在地库的名车,又会被收取多少泊费?
     而偏偏有些人,他们从不去看头顶有没有超人飞过,他们向内看,对自己坦白,清楚地知道自己要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迢迢长路。自己的事情,只有自己能够打理,即便有个精心巧匠也做不出来的观音在那里,也只不过是个沉默听众,微笑地等着你,自己构思出故事的结局。


缅甸旅行贴士

交通
国航北京到仰光的机票每人5046元人民币,中间经停昆明。机场外停靠着许多出租车,从机场打车到市内11公里,需花5美元。缅甸的大巴老态龙钟,但价钱便宜,在仰光,我们坐大巴花了50缅币到大金塔,路程5公里左右,用英语报上大金塔的鼎鼎大名,售票员也听得懂。从仰光飞往茵莱湖附近的黑后(Heho)机场,机票每人83美元。飞的机型是多尼尔28,双发螺旋桨小飞机,噪音比较大,下了飞机打车进茵莱湖地区每人需缴纳3美元的门票。在曼德勒,我们坐了两段大巴。从皇宫到Shwe In Bin Kyaung僧院我们选择散步加公车的交通方式,从皇宫到Zeigyo市场,再从市场到僧院,总共花了300缅币每人,合2.1元人民币,公车其实是卡车加个顶棚,需要问好车到哪里,谈好价格,最好别指望售票员找零。在曼德勒周边村镇,蓝色的小皮卡是最好的代步工具。4个人包车一天16000缅币,合人民币大约112元。

住宿
仰光 White House
这家LP推荐的酒店,每晚房价只需10美元。老板对仰光的旅游信息了若指掌,为人热情。
茵莱湖 View Point
这家酒店在茵莱湖当地绝对算得上高档,酒店就在游船码头旁边,二楼有个相当漂亮的大餐厅,装修得挺有味道,餐桌椅子有几分意大利简约主义的风格,老板娘在装饰方面看来是颇下了一点功夫,整体风格看上去有点儿像巴厘岛的度假村。我们选入住的是双人间,用竹子和木头搭成的“水上屋”,每天12美元,房间里有浴室。
曼德勒 Royal Gusst House
住在这家酒店,你必须忍受闷热窄小的房间和高耸的楼梯,也别指望每晚洗澡都有热水。但是早餐还不赖,双人间每晚10美元,并含有早餐。

健康安全
缅甸的医疗条件较落后,外国人就医需交美元或外汇券。在仰光条件较好的医院有亚洲皇家医院和仰光市总医院。缅甸的疫情主要有登革热和疟疾,蚊虫传染为多,每年10月为流行病多发季节。在缅甸入佛寺须脱鞋,更切记不可批评佛教和当局施政。缅甸农民忌吃牛肉,认为吃牛肉是一种“忘恩负义”的背叛行为。 缅甸人认为头部是一个人最高贵的地方,一般不喜欢别人摸自己的头。所以,无论你与缅甸朋友多么亲密,不要去随意摸他的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