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牙 双城故事,诗酒年华

    “我没有见过谁,爱过,而不曾受苦。但我哀叹任何,为了不受苦,而从不做梦的人。”

 

熠熠“声”辉里斯本

    ““辽阔的日光下,即使声音也闪闪发亮。一直渴望,我能像声音那样,由物而生,带它远远飞走。”
                                                               ─佩索阿(Fernando Pessoa)
    一个出了国乐Fado,一个出了国酿Port; 一个是立国之都,一个是国名之源。 里斯本是颓唐中有瑰丽,如“一舞剑器动四方”的公孙大娘;波尔图却是匠心里见清新,是李白诗中的“清水出芙蓉”。“陆地从这里结束,海洋从这里开始”,曾经起航征服世界,如今坚守爱与自由。欧洲大陆最西端,大西洋边,且狂歌痛饮,周游一段葡萄牙的双城故事。
    “亲爱的José伯伯,莱比锡3月的草地没有里斯本2月的柑橘树那么绿。在圣托马斯教堂给你的偶像巴赫过生日,你当然知道,他在这里打工的日子比你在波尔图老教堂里弹管风琴的时间还要久。谢谢你给我的神奇的里斯本,25分钟的冬夜,拂晓我从此美丽的春天。”—Azura,寄自莱比锡

Lisbon passenger:听你听的歌
    “你们到了,幸福的孩子,”Taxi停在复兴广场(Praca dos Restauradores),“就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孤独的里斯本的夜里了。”司机伯伯José幽幽递过来这么一句,咽得人喉头一紧。
    两小时前,特茹河(Tejo)入海口,暮色中的哲罗姆派修道院(Mosteiro dos Jerónimos)是一排望夫石,小手冰凉,目光空洞,活像莫迪里阿尼笔下的美人,伸长脖子等到太累了,就只好躺下来,可就算侧卧着,也还是习惯性伸着那过分长的脖颈。热望徒劳,像渴久了的植物探出枯萎了的触须。该拿你怎么办呢?里斯本。你的眼睛是河水,阻挡不了船只的启航。
    是José的Taxi把我们从凄风苦雨的贝伦区(Belém)捞起来。车里温暖如春,事实上,音响里正放着维瓦尔第的《春》。旁边一张黑白驾照,心下立刻被电到—大男孩版加里·格兰特。“那是我,23岁的我。”后视镜里花白的头发下面,眼睛还是23岁—倒真是河水里种出来的—正因为不是锚,反而不钝不锈,渡岁月而不老。
    “Sen-hor Vin-…”,我还在看着地图和葡语艰难作战,他倒心领神会,立刻说出那家Fado House的名字:“Senhor Vinho? 30多年的Fado老店了。”“对,老板娘是Maria Da Fé,波尔图来的Fado名伶。”后视镜里23岁的眼睛用力看我一眼,“喜欢Fado?”“对,Amália!”“知道她?!可你这么小!”老伯high起来,“给你听老卡带!”哗啦啦一阵倒腾,于是维瓦尔第变成Amália的《眼泪》(Lagrima)。
    “充满忧郁,充满忧郁我躺下。
    更大的怜悯,怀着更大的怜悯我站起。
    在我胸中,它已在我胸中,如此,我如此需要你。”
    安达卢西亚有Deep Song,里斯本就有Fado。那莫名乡愁,刻骨热望,四季不停,夜以继日。而Amália(1920-1999),我们最爱的Fado教母,把小调正声成国乐,一唱60年。里斯本小酒肆的贫民Fado和科因布拉(Coimbra)大学城的精英Fado,在她的嗓子里融为一炉,从哀怨中淬炼出悲悯,抚慰了葡萄牙人的整个20世纪。
    “那您喜欢Madredeus吗?”我试探性地问。“喜欢,一群年轻人,今天的里斯本。那女孩子声音真美,可惜离开了。”“有人说他们唱的不是Fado。”“那有什么关系,孩子。Amália在电影里唱Fado的时候,Fado也不是现在的Fado。关键是要有Saudade,有Saudade就是Fado。”老伯说的Saudade,正是无法翻译的葡语特产—所谓“葡人情怀”或“葡式乡愁”,或如梦幻泡影般追忆,或如悲欣交集之挽歌。于是“matar as saudades”(杀愁),成了生活第一紧要。而Fado,正是疗伤圣药。若说Saudade是“日暮乡关何处是”,Fado便是“衣带渐宽终不悔”,即使离歌也要泪中带笑,最绝望处更要撑住希望。
    “我没有见过谁,爱过,而不曾受苦。但我哀叹任何,为了不受苦,而从不做梦的人。”夜里9点的Senhor Vinho,我第一次听到现场Fado。学生样的Aldina,一颦一笑都宁静,声音却把人心紧紧揪着,上穷碧落下黄泉,这里是里斯本,西班牙以西,欧陆褪去,大海开始,无处可回头。
    先宴后歌,宾客皆庄重如仪。没有舞台,酒馆就是舞台。席间方寸地,两把Viola(西班牙吉他),一把Guitarra(葡萄牙吉他),歌者皆一身黑衣,女人更是黑披肩垂地——那是生于1820年的第一位Fado女伶,只活了26岁的赛维拉(Severa)定下来的老规矩。
    没有舞蹈,没有响板,只有弹唱,和对弹唱的聆听。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每个人的心都长在那喉咙里,伸出翅膀。不是红与黑的弗拉明戈,不需要睁开眼睛。“黑小马,红月亮。 死在盼望我”—那是爱如战场的西班牙,风呼啸过荒原,骑士与卡门,你死我活,总需要更大空间来折腾凯旋。Fado没有空间,也不需要空间,它创造另一种空间。它是时间本身,安抚对发现的渴望,穿越那些征服的虚妄。Fado里,没有胜利者。歌唱给生活光亮,征服者和苦难者的命运终于比邻同肩。
    年轻的乐手们,英雄不问出处。从小弹吉他的Antonia,刚在一部音乐剧中扮演了Amália的首任丈夫。Duarte,临床心理学毕业的大男生,因为想唱歌而改行。女人身体一样的Viola,梨形泪珠一样的Guitarra,嘈嘈切切错杂弹。风卷残云的是Viola,像西班牙人的诗,“啊吉他,心里插进5把匕首”;如泣如诉的是Guitarra,像葡萄牙人的民谣,“亲爱的,把我抱在怀里吧,让我教你歌唱。”人是新的,情是老的,是这些市井小民、歌女水手的悲悯,而非殖民地的香料和黄金,终于许里斯本一个永恒。
    夜深席散,José来接我们。一路听不完的Amália,仿佛都为了渲染他临别那句里的惆怅。下了车,黯然穿过复兴广场,等过两处红绿灯,走到酒店的玻璃门下,却有Taxi无声无息再滑到身边—摇下车窗,那23岁的眼睛问,“请你们陪我看看里斯本的夜吧。”

All is Fado:七丘夜航记
    “从现在,周游里斯本之心。”Taxi驶入高高低低的里斯本。峰高浪猛,这迷宫样的海港,在七座山丘间默默翻涌。 José说,“给我25分钟,我是导演。”
    José从前在波尔图大教堂里弹管风琴,后来来里斯本当导游开出租。30多年了,车现在是自己的,乐得随心所欲,闲时还去旅游学校教小朋友英文。问他当年是弹巴赫还是斯卡拉蒂(Domenico Scarlatti)。他偷着乐,“我回家就听巴赫,工作时大家都喜欢斯卡拉蒂。”也难怪,巴赫在莱比锡打苦工的时候,那不勒斯人斯卡拉蒂已转战伊比利亚,从里斯本王宫到马德里王宫,写了超过555部奏鸣曲。那是1720年代,黄金时代的大幕就快草草收尾。1755年的九级大地震,海啸火灾埋葬了大半个里斯本。1807年,拿破仑入侵,王室集体逃亡巴西,不战而败。200年后,支离破碎的里斯本已是Fado的世界。Fado,本义即命运。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辗转反侧,音乐,本身就是一场葡萄牙人的《海国图志》。
    “复兴广场,为了庆祝1640年葡萄牙从西班牙60年治下恢复自由身。自由大道(Avenida da Liberdade),里斯本的香榭丽舍,1880年铺的葡式碎石人行道(Calada Portuguesa),往北连接到庞巴尔侯爵广场(Praa Marquês de Pombal)。1755年大地震后,多亏这位当时的首相指挥若定,重建里斯本。广场西边的Foz Palace,号称里斯本的凡尔赛宫,现在是游客服务中心。公共服务,推动旅游业,我挺。不像这家康德电影院Condes,居然变成了Hard Rock Café。” 他指给我看窗外那银红色的老房子,圆柱形转角上浮雕着三方美丽的Art Deco壁饰,上方赫然地钉了个圆招牌,成了被烙过美国质检章的小牛腿。“这招牌太难看了,何况我还没被美国化到喜欢连锁咖啡”。
    经过大名鼎鼎的Rossio火车站,那交错的马蹄状拱门漂亮极了,葡萄牙新曼努埃尔式(Neo-Manueline)建筑代表。从1890年到1952年,这里都是欧洲大陆通往里斯本的铁路终端。转眼就到了Rossio广场,里斯本最人气广场,旁边就是国家歌剧院(TEATRO D.Maria II)。
    从菲盖拉广场(Praa da Figueira)南下到特茹河边的商业广场(Praa do Comércio),街道变成狭长规整的网格。整个庞巴尔下城Baixa Pombalina,在当年的震后重建中采用全新规划,是欧洲城市抗震规划的最早实例之一。“26年前,我从这里参加游行。”José说,“应该说是和平革命!我们用的是康乃馨,不是弹药。”“4月25日革命?”“对!里斯本人都上街了,和士兵们一起游行。也不知是谁先冲进花市,大家开始相互送花,士兵们的枪管上、坦克的炮眼上都插着花。红色的康乃馨,我们不要流血,我们要对话。”
    没错,BBC的新闻里也这么说过,“他们没流血,唱着歌送着花,结束了殖民帝国,把独裁者赶下了台。”“这么浪漫,怎么办到的?”“士兵们不想到海外去当炮灰,老百姓都受不了萨拉查(Salazar),大家都要回家,就是这样。”“那‘唱着歌’又是什么意思?”“我们有两首歌做信号:《分手之后》(E Depois do Adeus)是筹备动员暗号,《格兰多拉,黝黑的小镇》(Grndola, Vila Morena)是当天行动的进行曲。”“Grndola, 黝黑的小镇,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朋友,每一张脸上,都洋溢着平等。”“从此葡萄牙宣布放弃一切殖民地”,José很自豪,“非洲还给非洲,澳门还给你们,我们只想做自由人。”难怪,4月25日现在是葡国政府法定的“自由日”。
    “坐好了”,José加大油门。一连串急转弯,上山竟如下海,车轮下的碎石路全是暗礁,乘风破浪,心刚被颠到嗓子眼,车已停下。他下车,要帮我开门,十足绅士。呼啦啦的大风一下子涌进来,几乎把人掳走。那边已听见同伴在车外惊呼,“Lisboa啊!250度的Lisboa!”
    José说,这里是里斯本老城的制高点─圣母山观景台(Miradouro da Nossa Senhora do Monte),很小,很静,他的最爱。坡上青青草,寥寥松林,树下一个小神龛,里面一尊小小的白衣圣母像。栏杆外,分不清是星,是灯,是山峦,还是海,那从身下迎面而来的里斯本,张大了夜的翅膀,如Fado女伶的披肩,把人拥在怀里。我嫉妒里斯本的每一片陶瓦,它们永远找得到光亮,也坦然于没日没夜的快乐。是最快乐的鸽群,它们呼啦啦奔向港口,海面上也开出花朵来。“现在可以说再见了吧”,我问。José笑而不答。

New Discovery:你是一条河
    翌日清晨,重返港口。里斯本最早的统治者—航海家加商人的腓尼基人就叫它Allis Ubbo(良港)。特茹河,伊比利亚半岛第一大河,穿过西班牙和葡萄牙的首都,在这里南流入海。
    风卷着艳阳,睫毛都被染成天蓝色。但不过一转眼,万箭齐发的雨,又从南边的大西洋上兜过来。蓦地天昏地暗,偌大的广场上,游人四散,只剩下风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撒着网,打捞着碎石路上星星点点的虹光。
    乍明乍暗,离岸孤悬的贝伦塔(Torre de Belém)成了浪打的孤灯。在塔里避雨,风也跟着冲进来,在空荡荡的炮位间盘旋。这将近500岁的堡垒,天台上的炮楼长得像摩尔人的胡椒粉瓶子,巨大的矩形天窗却是哥特式的,边边角角还爬着狮子绳锚之类—典型的曼努埃尔式装饰,以显示黄金时代的声威。它本是镇守港口和哲罗姆派修道院的炮楼,后来成了海关、电报站、灯塔,甚至监狱和地牢,并逐渐接近陆地,如今倒又是和修道院再度联袂,如忠心耿耿的保镖和老态龙钟的佳人,成为里斯本唯一上榜的世界遗产。修道院本是水手出海前的小祈祷所,为了庆祝达·伽马发现通往印度的“新航线”,国王一声令下,一修就是60年。靠东方香料的税收堆砌出来的迤逦身躯,为大航海时代的冒险家们提供灵魂加油站。19世纪的宗教驱逐运动后,这里破败成学校,孤儿院,如今又成了国家象征,博物馆,甚至欧洲一体化的里程碑—2007年的《里斯本条约》正是在此签署。
    是港口,也是广场。葡萄牙历史上所有梦想与虚妄,辉煌与挫败,从丈量世界到寻找自己,从谋求独立到渴望平等,都从这里启程。16世纪的贝伦塔和修道院西首遥相呼应,中间的空地平铺着葡国“最当代”的堡垒式建筑——1991年建成的贝伦文化中心(Centro Cultural de),里斯本最大的文化设施。修道院正南方,1960年建成的“大发现纪念碑”(Padro dos Descobrimento)如巨轮出海,是为了纪念航海业奠基人恩里克王子(Infante D. Henrique)诞辰500周年。对岸隐隐浮现的是1959年落成的基督巨像(Cristo-Rei),灵感居然来自里约热内卢的基督山。串联两岸的4月25日大桥(25 de Abril Bridge),名字当然是纪念“自由日”,身体却是旧金山金门大桥的姊妹花。所谓世界遗产,历史丰碑,救世主,科技与文化,当代与传统,济济一堂。
    从这里出发,地球是圆的,也是平的。1494年,伊比利亚半岛上一纸条约,欧洲以外整个世界的“发现权”都被葡萄牙和西班牙瓜分。而今广场上镶嵌着南非赠送的马赛克罗盘,中心一张世界地图,标识着“大发现”时代所有葡人首到之处的时间和路线。恩里克王子像立在纪念碑的船首,32位那个时代的葡国探险者列队其后。据说恩里克是位“最仁慈的人,对任何人都平等相待”—可惜这样的品质,在所谓“大发现”的300年间,从未能领航掌舵。群像里也有诗人卡蒙斯(Camoens,1524-1580),他曾沿着东印度航线闯荡亚非,在澳门构思出被奉为葡人史诗的《Os Lusíadas》,在湄公河失去随行返乡的中国爱人,贫病潦倒于黄金时代的里斯本,如今他的灵柩就在对面的修道院里,和他景仰的达·伽马比肩。而300多年后加入他们阵营的小会计佩索阿(1888-1935),生前却几乎没离开过里斯本。“我对世界七大洲的任何地方既没有兴趣,也没有真正去看过。我游历我自己的第八大洲。”
    这位生前寂寂无名的里斯本小职员,每天下班后在租来的房间里爬格子,写下的呓语让半个多世纪后的欧洲文坛一整个神魂颠倒。1个世纪之前的他说,“我知道,在南海中有一些岛屿,有宏伟的世界主义激情。但我可以肯定,即便整个世界被我握在手中,我也会把它统统换成一张返回道拉多雷斯大街(Rua dos Douradores)的电车票。”

Eden Cinema:直到世界尽头
   
道拉多雷斯大街的电车?是28路吗?
    这城市至今保留着5条有轨电车线路,运营着上百辆欧洲最古老的电车—比佩索阿还要老16岁。其中一部芳名格洛瑞亚(Elevador da Gloria Elevator),从佩索阿住的波希米亚区Bairro Alto开到下城,265米长的轨道嵌在陡巷里,上下只有两站—坡上的观景台Miradouro de Sao Pedro Alcantara和坡下的复兴广场,每年却要招架300万乘客。这95岁的老美人现在已是国家文物,连女司机都穿着妥帖的黑呢子长风衣—我最喜欢看她坐在驾驶台前转身帮我开门的样子,有种飒爽的雅致。雀跃的游客和每天跑通勤的街坊唧唧喳喳装满一车,更显得格洛瑞亚的泰然自若。这老奶奶磨磨蹭蹭地开动起来,轰隆隆就把大家送到了复兴广场。
    我们住在Eden Teatro/Cinema,1929年Art Deco风格的影剧院,现在改造成公寓式酒店。70欧元一晚,老城中心,便利交通,无敌景观,还能就近买来时鲜果蔬海产,自己炮制一日三餐,堪称欧洲最超值四星。当年的Art Deco立面,远远看上去像条巨型胶片,也像还没挂上大屏幕的露天电影院。它还像神庙廊柱组成的巨型取景框,框后是网格密布的公寓房间,只不过观众席都被改造成了一个个玻璃包厢。而我从自己的小房间里往街上看时,忽然回到了小时候—躲在后台向观众席上偷窥,不知道谁把谁当电影看。可眼下这广场上又是小喇叭又是掌声四起的弹唱,看了半天,才知道不是露天音乐会,而是罢工集会。
    在文德斯(Wim Wenders)的电影《直到世界尽头》(Bis ans Ende der Welt,1991)里,他用Eden Cinema冒充了俄罗斯的奢靡酒店。20世纪末的末日恐慌里,巴黎女孩四大洲追梦,害得男友也跟着万里营救。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文德斯在这里替男主角诌了个科技加文艺的药方:集体迷狂不过是因为印度卫星坠地对意识的核磁干扰,而要帮爱人看见真相,只需要给她写本小说。片尾,病是治好了,爱人却不能复合。“看不见反而更好,这世界竟变得如此丑陋。”
    或许,“我们都是盲人—看得见的盲人,和看得见却不看的盲人。”《失明症漫记》(Ensaio sobre a Cegueira),靠描述一个失明症流行的盲目世界里的残酷与友爱,葡萄牙人萨拉马戈(José Saramago,1922—2010)获得了1998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文学的意义,就是抗拒在思想一律中普遍失明的解毒剂。”
    那么旅行的意义是什么?电影的意义是什么?“如果自由感不备于我,那么它就无处可寻。”是佩索阿的诗句吗?让公路片出身的德国人文德斯终于有勇气沿着欧洲一体化所便利的跨国公路,重返里斯本。
    “我倾听,不视而见。”阿尔法玛区(Alfama),里斯本最古老的开始,历代的收容所,五湖四海的过客扎下根,肤色交错,缠绵共生。Madredeus的音乐是那幢大门敞开的老房子,Teresa的声音是那把老钥匙。世界尽头之后3年,他们带文德斯重燃去“看”的勇气和希望。从视而不见,到不视而见,1994年的《里斯本故事》(Lisbon Story),是作为异乡人的文德斯,能记录下的最动听的城市地图。这也是电影人文德斯写给电影的恋曲,一个以声音拯救电影的故事,献给电影诞生100周年。故事里,在里斯本拾声而栖的德国录音师,把自我放逐的电影导演拽出了垃圾车。这两个旁观者最终重拾手艺和信心,在手摇摄像机、收音器和有轨电车叮叮当当的拉锯中,寻找电影(movie)能给人的最原真的感动(moving)。
    特茹河边一长溜的仓库厂房,一大幢粉色外墙的拱门上挂着CASA do Fado—那是Fado博物馆,以前Alfama的公关浴场。戏剧的是,“Alfama”这个名词,本就是摩尔人所谓的“浴场”。阿尔法玛,就是特茹河和大西洋环抱里的日光浴场。坐在欧洲最老的有轨电车里,爬坡下坎,摩肩接踵,再没有哪一处的街衢能像这里一样柔肠百结,再没哪一处的老屋能破旧到如此明媚。
    “好不容易才站起来的人,住在遥远的地方。不怕前进的人,都拥有爱情,也拥有,希望。” 终于到了,Madre de Deus(圣母)站。旁边是一个早就废弃的美丽修道院(Igreja da Madre de Deus),像巨大的白色管风琴,沉默到安详。20多年前,一群年轻人在这里排练,录制了首张专辑《Os Dias Da Madredeus》(圣母的岁月)。每5分钟,进出站的有轨电车发出巨大的声响,成了录音带里不请自来,又无从躲避的声优。为了纪念这位热心献唱的邻居,他们索性就用车站名做了乐队的名字,缩写为Madredeus。20多年,他们分分合合,但每个人都在继续歌唱。吉他、键盘、大提琴,还有他们寻遍里斯本找到的Teresa—那明亮又宁静的声音,最温柔的阳光。那就是今天的里斯本,文德斯和José伯伯都这么说。

 

快意微醺波尔图

  波尔图人不需要“杀愁”。
  他们有梯田上酿出的波特酒(Port Wine)。甜如蜂蜜,烈如白兰地;也有诗和建筑,有形与无形的语句,供人在半岛与海洋之间安营扎寨。流年若真似水,在这里都像杜诺河(Douro)。忙于灌溉运送,也懂得开怀畅饮。杯中有四季,日日好时节。
  “莫愁前路无知己,归来买酒白云边。”波尔图就是这么爽快。在里贝拉(RIBEIRA)码头CAIS DA RIBEIRA随便找张椅子,或者干脆就坐地上吧,就可以闲看云卷云舒。云下一条大河淌成琉璃,春风在两岸码头间荡漾,灌你一满怀的波特酒。可是心怎么能静得下来?

春风沉醉里贝拉
    2000年城市史层层累积成的色块与光影的马赛克,嵌在水天之间,河水两岸,让我很怀疑自己是不折不扣的色盲。波特酒有多少种颜色呢?当然是宝石红,可宝石有多少种红?当然是茶色,可天下有多少种茶?越看越糊涂,不如慢慢喝了它,如里贝拉,安然在卧,巨鲸吞吐着长虹。
    这葡萄牙第二大城市,所谓“北葡首都”,第一面便刷新我对metropolitan的负面印象。
    说实话,经历了急风骤雨的里斯本,人多少有点精神紧张。但沿着大西洋北上,2小时的特快列车后,却是神清气爽的波尔图,海水里都有柑橘的清香。擦肩而过的路人都笑得怡然,似乎随时愿意停下来和你说说话。就算言语不通也会指手画脚地帮你带很远的路找一家咖啡馆,而他或她那自如随意的和善,也不会让你有任何内疚感。从游客的角度,这里城市不大,治安良好,公交系统体贴到位,各种出行信息导引标识明晰,旅游服务中心的态度超级热情,堪称“最亲旅城市”。
    说也奇怪,里斯本有特茹河,波尔图有杜诺河,同样源出西班牙又流进大西洋,同样是港口和都市,性情际遇却大不一样:一个出了国乐Fado,一个出了国酿Port;一个经历数次地震海啸,一个上千年几乎没什么大灾大难。虽然不是国都,但波尔图出了6个国王,一位无冕之王—创办航海学校的恩里克王子,葡萄牙的第一个大学,第一部电影……现在这里的特产不仅是葡国外汇冠军波特酒,软木陶瓷玫瑰和足球俱乐部,还有两位获得普利策奖的建筑师。
    从港口向北,蛛网样窄巷沿着山坡往老城中心爬,直到最顶端的克莱里科钟楼(Torre dos Clerigos)—波尔图的象征,18世纪的后巴洛克风格,从前水手用它做导航塔。整片区域都是UNESCO圈定的世界文化遗产,号称物证这海港城市2000年来聚落与海和河的关系。而我们的里贝拉,早修炼得气定神闲—该干吗干吗,咱自己不就是活遗产嘛,不好好活着怎么能研究和被研究?码头上的老石头,都被太阳洗得金灿灿暖烘烘的,不少人禁不住和衣而卧享受日光浴。中世纪的石拱门连成一长溜,做泄洪堤坝,上面的房子花花绿绿叠着小格子,海鸥飞进飞出。天际线上是巨大的铁拱,1886年的路易斯一世大桥(DOM LUIS I BRIDGE),像是把埃菲尔铁塔的底座搬来跨在了杜诺河上,倒也的确是埃菲尔本人的手笔,当时的“世界第一跨”纪录。不过这铁桥可比那铁塔好玩儿多了,下面一层跑人跑车,上面一层却轰隆隆地跑着地铁。
    没走几步就听见哨声、掌声一浪浪涌过来,小小的河岸广场(Praa da Ribeira)上已是水泄不通。拐角处有家老屋,本是恩里克王子的出生地,如今里面开了个迷你博物馆。不过这么大阵仗倒不是为了王子而是为了足球。两位个子小小的老奶奶,一模一样的打扮,咖啡色小斗篷呢子裙,花白头发盘成个抓鬏,挽着手颤颤悠悠从一片红潮中穿过,一眨眼就没影了,几乎让人怀疑她们裙子下面藏了把扫帚。这才想起来,JK罗琳曾在这城市做过几年英文老师。波尔图人至今风传她写《哈利·波特》的那家咖啡馆,是在波尔图,而不是在雾气弥漫的伦敦。是真是假不知道,但光看码头两岸这妩媚到排山倒海的中世纪房顶,就让人有攀墙上瓦玩穿越的欲望。
    可不是,连这里的地铁都喜欢骑着铁扫帚飞来飞去的。没见过这么活色生香的“遗产”,所以这次真的宁愿不做功课不谷歌也不进博物馆,街头巷尾,吃喝玩乐里,都是课堂。

夏日犁痕新盖亚
    买张地铁票,我们也骑着“铁扫帚”到了对岸的盖亚码头(CAIS DA Gaia)。盖亚,有大地女神之意,而盖亚新城区(Vila Nova de Gaia)则是波尔图的大酒窖。1035年,阿方索一世(Afonso Henriques)击败了杜诺河南岸的摩尔人之后,便把隔河相望的波尔图和盖亚联合为villa de Portucale(即后来葡萄牙国名之源),并以此为基地一路南下征战,最终以里斯本立都,建立葡萄牙王国(Kingdom of Portugal)。1374 年建起的新城墙,保护着中世纪老城和现在的港口区,到今天尚有残段挺立东麓,残垣下特设一段有轨电车,沿着石壁送游客叮叮当当体验沧桑。
    盖亚码头,堪称“世界遗产波尔图历史中心”的最佳观景台。这里荟萃了各色餐厅酒馆,从现代设计到传统酒窖,家家都有看得见风景的餐桌。桌前的港湾,泊着一船船的橡木酒桶,在波尔图特有的平底运酒船上,如泊在晃晃悠悠的摇篮里。美景更有美食美酒相佐。来一份波尔图特色菜tripas a porto(波尔图猪下水),算是与民同乐,大豆炖猪蹄、猪肚和小排骨,没想到味道着实不错。波尔图人以勤俭敬业著称,似乎对里斯本的耽于享乐颇有微词,据民谚总结就是:“在里斯本享乐,在波尔图工作,在布拉加祈祷。”当年和英国人做生意,波尔图水手把上成肉都运到了英国,市民自己只舍得吃剩下的下水部分,所以就有了这道家常名菜。不过那时的英国人太不地道,满足了口舌之欲也忘不了刻薄一下—他们甚至给波尔图人起了个外号Portuenses,意为“爱吃下水的人”。
    英国和波尔图的关系可谓源远流长,据说中国的玫瑰花,就是从这里引种去英国。15世纪大力支持王子航海事业的波尔图人并没有像里斯本那样从“大发现”中坐收暴利,倒是从18世纪初和英国签订的贸易条约中开始了持续的经济发展。偏安一隅的波尔图人,从此靠种葡萄卖波特酒的辛苦钱,养出了一个辉煌的巴洛克老城。
    波特酒属于加烈酒。上好的波特酒可能要藏于橡木桶内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四十年时间来进行发酵。早在13世纪,杜诺河上游河谷出产的红酒就被顺流运到盖亚码头进行存储和贸易。据说是17世纪的英国商人,为了使红酒在长时间海运颠簸中不变质,就在红酒里添加了一定比例的白兰地,结果得到了体质增强、酒香却更烈的波特酒。18世纪开始,英国人对波特酒的大量需求直接导致了杜诺河谷葡萄种植业的开发和出口贸易的激增。而饮用波特酒的传统在英国也保留至今,甚至上升为一种仪式—品鉴波特酒成了一种“剑桥传统”,军队也以此酒向女王致敬。
    如今这段崎岖河岸上大概有70多家酒窖,在两岸岩石上密密麻麻排布,拉着各家的广告条幅或logo。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莫过于The Don—波尔图历史最久的英国酒商之一“山迪文(Sandeman)”的专有品牌。这位神秘黑衣人,1928年由苏格兰海报画家创作,常被游客误认为是佐罗,但其实是位头戴西班牙帽,身穿葡国学士袍,手持红酒杯的“理想绅士”。
    不过波尔图人可不是只会读书喝酒做生意,这城市还有“未被征服之城”(Cidade Invicta)的美誉,因为他们总是在关键时刻奋起反抗,甚至进而扭转整个国家历史。雄踞对岸的那个造型古怪的炮楼加长城一样的老建筑,就是圆柱山修道院(Mosteiro da Serra do Pilar)。1809年,一场神奇的闪电战在这里把法国入侵军赶出波尔图,接下来英葡联军再一鼓作气把拿破仑一世赶出了葡萄牙。1820年,波尔图市民又开始反抗驻扎波尔图的英军。到了1832年因力挺自由派,引发当时的国王对城市长达8个月围攻,但终获胜利,并直接导致了国王下台。1891年1月,又是在波尔图率先爆发市民和军警参加的共和党起义,红绿两色的共和国旗和日后的国歌《葡国魂》(A Portuguesa)都在这次起义中首演。起义虽未成功,但反帝之势逐渐星火燎原,最终葡萄牙王室在18年后黯然退场,葡萄牙进入共和时代。

秋色畅饮杜诺谷
    喝酒,当然不能只在盖亚的酒窖里喝。
    波特酒的葡萄产地必须是在在杜诺河中上游沿岸的山坡,一般称为上杜诺河谷(Upper Douro Valley)。从西班牙进入葡萄牙的杜诺河,在这一带回流激荡,坡陡水急。这里冬季寒冷,夏季干燥,生存和农业生产条件都相当艰难。片岩历历的土壤不易农作,唯一适合种植的作物是葡萄和橄榄树,所以逐渐被开发为层层叠叠的梯田,其中散布着大大小小的附带葡萄园的酒庄昆塔(quinta)和中世纪小镇。虽然风光绝美,但山区的生活条件比较艰苦。直到1970年代才通电,1980年代才通公路。
    所有波特酒都由水路运输到波尔图码头。不过酿酒者坚信,这段“颠沛流离”的运输过程也是波特酒必不可少的酿造环节之一。因为橡木桶里的新酒在河上与两岸飘来的新鲜空气有了接触,在进入酒窖之前,它们呼吸到了沉睡前最重要的氧分。
    现在的上杜诺河谷因其独有的葡萄梯田景观和延续上千年的手工酿酒传统而成为世界遗产地。河谷中最重要的城市和小镇如Amarante,Régua,Lamego,Pinho间皆有火车和国道与波尔图相连,交通非常方便。坐着绿铁皮小火车从河边蜿蜒上溯,再在布满美丽瓷砖的小火车站和汽车站之间转乘,渐渐如深入桃源。河谷的陡峭地势恰到好处地保留了某种与世隔绝的宁静,而当地人的笑容甚至比波尔图所见更为单纯。
    对于初次到访的游人,提前预订一家心仪的Quinta是最安全和贴心的决策,相当于配备了24小时的当地向导。不过对于随性的探险家,在翻山越岭途中临时找家Quinta借宿讨酒喝,也不啻为意外惊喜。我们曾在这里结识Carlos一家,男女主人和他家的大黑狗,一群胖猫,无数鸡鸭,百亩葡萄橄榄园。这次男女主人倒是不巧去了城里,他的孩子们都在波尔图工作,儿子从事建筑设计,女儿是记者。
    Carlos的父亲在这河谷土生土长,上世纪50年代去安哥拉闯天下,20年后带着家小回乡,正是“康乃馨革命”后葡萄牙海外侨民返回母国大潮中的沧海一粟。以中下级军官和市民发动的“不流血”的康乃馨革命,虽然建立了葡萄牙民主政权,从各海外殖民地撤兵撤侨,听上去固然是又浪漫又进步,但客观上也造成了其后两年的葡国社会动荡和大批成为难民的the retornados(海外回归的赤贫葡人),其中大部分是从安哥拉和莫桑比克撤回的。“我爸爸不能算赤贫,虽然那时的确很艰难。不过回家也好,毕竟是自己的土地,心里踏实啊。”
    Carlos本来在波尔图做酒商,2002年父亲逝世后,他们夫妇决定从城里搬回来继承并改革这块占地20公顷的老葡萄园。除了开发自己的品牌“Andoro”,也尝试经营绿色旅游。这对快到退休年龄的夫妻档干劲不减当年,从酿酒、翻修房子到酒店经营全都亲力亲为,“变革”的尺度和节奏也都把握得恰到好处。现在的9间客房可同时容纳17位客人:他们可以在看得见风景的大餐桌上像家人一样享用美酒美食和交流笑话,同时也绝不会干扰到彼此对河谷生活的私密享受。
    但近来葡萄牙金融危机,我也很担心他们的生意。电话里他说一切还好。“政客和金融业把币值变来变去,对辛苦工作的老百姓是很不公平的掠夺。不过我现在不是商人,是农民。葡萄扎根河谷,一天一个样,我得先把酒酿好再说话。”我想起上次看到的Carlos,是美食家,也是实干家。不抱怨,也不痛说家史。热爱民主,也热爱玛利亚,餐桌上和我们谈论经济改革,睡前雷打不动地一个人在灯下默默读着葡语的祈祷文。那书房一角的灯光一直在我记忆里。让我想起另一位我喜欢的波尔图诗人安德拉德(Eugénio de Andrade)的句子:
    “暮色已近,羊群扬起尘埃
    遮掩月亮。而牧人,
    或许有一天和我一起登上山岗
    大海将奔进眼底。”

冬雨乍晴大西洋
    蓝的是天空和水,黄的是Tawny酒,红的是Ruby酒。波尔图有我坐过的最美好的城市观光巴士,3条线路,从老城到新城,从此岸到对岸,从杜诺河到大西洋,上下里外周游,偌大一个城市,成了杜诺河和大西洋里的半岛,清水出芙蓉。
    从中世纪的蛛网街道到切入得体的当代建筑,没有一处颜色不是干干净净。最惊艳的是从城堡至高点沿坡路曲折周转时窥见的港口河湾,两岸间跨着5座大桥,真有东临碣石,扬鞭策马之感。最高潮是当双层巴士忽然定住,然后在逆风中带你俯冲下港口,海鸥在身下翻飞。耳机里多语讲解系统的背景音乐,淙淙的都是Fado,清新型,有南太平洋岛上那些梦幻感,和里斯本的浓烈苍凉迥不同,很波尔图。
    老城区里藏着无数美丽的巴洛克老房子,无数美丽的蓝瓷砖(azulejo)。波尔图大教堂,在西哥特人城堡遗址上建成,12世纪的罗曼式建筑。里面的蓝瓷壁画上镶嵌着《雅歌》里的故事,《圣经·旧约》里难得的情歌集。里斯本偶遇的司机伯伯,早年就在这里弹管风琴。码头边的13世纪圣弗朗西斯科教堂(SO FRANCISCO CHURCH),哥特式外表貌不惊人,还没旁边那幢19世纪新古典主义 一家证交所(Palácio da Bolsa)来得气派。但走进教堂才理解什么叫“金玉其内”:不大的空间里集中着几乎葡萄牙最奢华的镀金雕饰,真是四壁辉煌。何况葡萄牙式的巴洛克,自有南欧之细腻,金光闪闪也能笔触优雅,尺度得体,有点瘦金书的味道。教堂现在辟为博物馆,修缮保护得相当精心,对参观者的导引设计也非常用心,连入口和卫生间的设计都是既隐蔽巧妙又保证功能,看出管理者对文物保护,旅游服务和社会教育之间的平衡体贴。
    Serralves公园,茶花满地。公园中心的纪念碑顶,是所谓英葡雄狮生擒高卢老鹰,为了纪念200年前那场英葡西三国联手把拿破仑赶出伊比利亚半岛的胜利。公园外忽然是平地起沙丘,其实不是沙丘,是个混凝土的平台,连绵起伏,巧妙衔接街区的原有路面。沙丘下藏着地铁出入口,中间的音乐厅外形如陨星落地。
    Casa da Musica音乐厅,我们真的是没有进去。所谓玩物丧志,和一群玩滑板的小孩子在沙丘上跑上跑下泡了有个把小时,又在半嵌进“沙丘”的不规则方洞里打了20分钟的瞌睡。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这就是所谓本世纪全世界最重要的三个音乐厅之一,更不相信这是库哈斯2005年的作业。这家伙,怎么给波尔图送了这么个与民同乐的“宝石鞋盒”,在北京就挂了个“大裤衩”呢?!郁闷啊。
    其实波尔图自己不缺顶级建筑师,这里的波尔图建筑学院是国际品牌,前后出了两位普利策奖大师—1992年的得主西扎(lvaro Siza Vieira)和今年新科得主莫瑞(Eduardo Souto de Moura)。
    莫瑞设计的音乐之家地铁站(Casa da Musica Subway Station),就在库哈斯的鞋盒子旁边,说是相得益彰,我看有点对台戏的感觉—不过是好的对台,不同的好的东西,在平等对话。不排外,也不媚外,波尔图有这种大气。莫瑞的东西都很温暖,质地坚实,有奇思妙想,但不耍花枪。像这个地铁站,和音乐厅比起来似乎不过是小品。但干脆利落的简单里,有仔细斟酌过的超级大胆。两个巨大的圆形柱子支撑整体结构,站台顶的巨大圆形天窗,把天空拉进地下。天似穹窿,地下铁里也是日日见天光。“过去30年,德莫拉建立了这个时代的作品体系,同时也对传统有所回应。他的建筑有着独特的能力—同一时间内有着看似矛盾的个性传达—力量和谦虚,夸张和微妙,大胆的公权力和亲密感。” 今年普利策评委主席罗德·帕伦博这句深得我心,其实也很适合献给当代的波尔图。这个也经历过经济低迷,城市建设破败的城市,虽然在世纪之交靠几次国际动作—如1996年入选世界文化遗产,2001年获评欧洲文化之都,2004年举办欧锦赛—焕发新生命,但其实背后有种传统从未断裂,支持着新的复兴。
    沿河岸西行,正在巴士上数桥,忽然一场大雨。四下茫茫,天窗上又滑过一条桥拱的影子,也不知道是到了第几桥。谁让这里是“桥之城”?忽然又天晴,一条彩虹挂在河两岸,这桥才真是天下无双。
    沿河入海,分不清河岸与海岸在何处衔接,它们已浑然一体。一路上的堤岸和沙滩几乎都是公共空间,没有那种乱糟糟的楼堂馆所和以开发名义侵占公共空间的恶劣风气。市民游客完全混迹,大家钓鱼、散步、骑车、长跑、冲浪,各得其乐。有个海角处的小城堡最有趣,脚下的沙滩上全是大妈老头在打扑克。卖栗子的小贩推着炉子,生意真好。买一包尝尝,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烤栗子—用海盐烤的,咸香里更逼得出那栗子的鲜甜。
    冲浪回来的小男生,抱着冲浪板坐在车站里等车,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天空发呆。天上是那个巨大的“渔网”—女设计师Janet Echelman的“雕塑”,是波尔图海滨天际线上的明星。渔网之下是个公交大转盘,四周绕着跑的公交车都成了蚯蚓,下班回家的小车们就像小甲虫。而那个小蚂蚁一样的孩子,一转眼就抱着他那片叶子上了蚯蚓车。暮色里的长天,如四周烧起火焰的草原,红到渐渐卷起了边,把烟都往正中心拢过来。惊起的海鸟,一群群在那渔网里摇来荡去,算是归巢,还是嬉戏?
    又走了好远的路,几乎感觉走到海之尽头。忽晴忽雨,这大西洋是冬天到春天时候的双鱼座。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没什么让人心慌意乱,也没什么让人害怕。
    找到我们要去的那家茶屋Boa Nova Tea House ,只因为在一家书店看到过它的照片:嵌在海角乱石中的白色盒子,方方直直的墙壁如回字交错,上面压了个大大的红瓦顶,一直铺到浪里去。
    几盏孤灯,崖头矗立着个老旧的小礼拜堂,下面就是那伏在浪里出没的红瓦顶了。绕着小而缓的山坡走下去,未知的夜里的海洋竟是暖色的。入口前的大平台,层层叠着白色片岩,明朗含蓄。壁灯引路,方方正正的曲折,有希腊的朴素。进去才发现是这是一条“大木船”,连卫生间都是船舱状,曲线的壁面,弧形的门,居然咬合得天衣无缝。原来外表是岩石,内心却是木头,而且很柔软,是会流动的木头。
    我在这里吃到了最好吃的甜点和海鲜杂碎饭。在桌子外扑上石阶的是海,海上的风把隐隐约约的港口越摇越远。出门时,我才赫然发现墙壁上的落款:Alvaro Siza 1958。原来是西扎!天作证我不是建筑粉丝来朝圣,而只是来吃个饭啊!
    我真喜欢这样的房子,不是因人见物,而是因物而知人。我更感谢这样的城市,能容纳和聚集这样的房子,这样的人,在海洋和大地之间筑巢,自得其乐,简单生活。

 

葡萄牙旅行帖士


里斯本
抵达
汉莎航空、荷兰航空、英国航空、法国航空每日均有从北京、上海、广州出发经停欧洲各城市至里斯本的航班。

不可错过
世界文化遗产:哲罗姆派修道院(Mosteiro dos Jerónimos)及贝伦塔(Tower of Belém)。贝伦区。

地标建筑
Rossio火车站:葡萄牙新曼努埃尔式(Neo-Manueline)建筑代表,从里斯本到辛特拉(Sintra)的区间火车目前都在这里搭乘。

贝伦文化中心(Centro Cultural de Belém):里斯本最大的文化设施,集中了葡萄牙最好的当代美术馆和博物馆。对面是1960年建成的“大发现纪念碑”(Padro dos Descobrimento)及4月25日大桥(25 de Abril Bridge)。贝伦区。

San Justa电梯:埃菲尔学生的作品,连接着高低不同的Rossio 和Bairro Alto两个区。

看得见风景的平台:里斯本有很多观景台,其中圣母山观景台(Miradouro da Nossa Senhora do Monte)是老城的制高点,游客不多,非常安静;Miradouro de Sao Pedro de Alcantara,俯瞰全城视野最开阔的观景平台。旁边就是大名鼎鼎的有轨电车Elevador da Gloria Elevator,从Bairro Alto区开到下城。

坐有轨电车漫游老城区
里斯本的有轨电车是欧洲在运时间最久的有轨电车之一。推荐乘坐28路漫游里斯本最古老的街区阿尔法玛(Alfama)。

下榻
VIP Exclusive Suites Eden
曾被评选为葡萄牙最佳都市复兴项目及最佳旅游项目,屋顶泳池、日光浴玻璃房及酒吧不可错过。
地址:Praca dos Restauradores, 24, Lisbon 1250-187
网址:http://www.edenaparthotelvip.com/

美食:
1837葡式蛋挞店:哲罗姆派修道院旁边,号称“蛋挞元祖”。

Senhor Vinho:里斯本最有名的Fado餐馆之一。
地址:Rua do Meio Lapa, 18, Lapa
网址: http://www.srvinho.com

波尔图
抵达
汉莎航空每日有从北京、上海、广州出发经停慕尼黑、法兰克福至波尔图的航班。

里斯本与波尔图之间有每日往来的航班,也可搭乘火车往返。波尔图到里斯本的特快只需2个半小时。在当地开车旅游是很不错的经验,租车十分方便。但汽车肇事率高,一定要系安全带。

不可错过
世界文化遗产:“波尔图历史中心”,1996年被UNESCO列为世界文化景观。

当代建筑:库哈斯设计的Casa da Musica音乐厅及附近的音乐之家地铁站(Casa da Musica Subway Station)。

坐观光巴士环游城市
线路设计完美,车速适度,解说细致,堪称最佳周游工具。

信息服务
波尔图的旅游服务信息中心可以找到各类免费地图和旅行资讯;各景点的指示牌设计精美;“波尔图卡”提供多种一至三日的交通及消费优惠,非常超值。

下榻
Sheraton Porto Hotel & Spa
新型设计酒店,位于商业与文化中心区。
地址:Rua Tenente Valadim 146·4100-476 Porto
网址:http://www.sheratonporto.com/

美食
波尔图以美酒美食著称。里贝拉和盖亚码头有各种档次的餐厅,波尔图特色菜tripas(猪下水)几乎到处可以尝到。海鲜更是不可不尝。茶屋(Boa Nova Tea House)的海鲜饭和甜点非常美味,周日休息。
电话:+351-22-995-17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