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基斯坦
拉登消失之后
本·拉登被击毙的消息不胫而走,这位隐匿于巴基斯坦多年的世界头号恐怖分子,从此真的从地球的版图彻底消失了。对于受制于巴基斯坦动荡局势的旅行者而言,这无疑是最好的消息,但是,他们仍然需要克服半岛电视台等新闻机构一直以来所渲染的“恐怖”氛围。这里也许会没有网络和电话,连通信也极其困难,还必须克服欠缺旅行攻略的忐忑。可是,从巴基斯坦归来之后,他们的脑海中并非只有滚滚沙尘,更多的是沧桑美丽的古迹、真挚友善的笑颜,以及当地穆斯林热情慷慨的待客之道。其实,在这里,躁动的时局也可以是快感的来源,而你只需释放自我,拥抱一切。
伊斯兰堡,期待苏醒的花园之城
“动荡的局势下游客自然很少,再加上经济不景气,我们现在只能勉强维持。”这便是巴基斯坦国民最真实的生活写照,似乎是世界给予他们的怜悯少了,舆论还将恐怖主义的矛头直指他们,但这一切又能责备谁呢?他们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拉登的死亡,能让弥漫于这个国家的阴霾彻底烟消云散。
“‘9.11’之前巴基斯坦基本没什么恐怖爆炸,我们的生活很平静,之后就彻底改变了,”萨尔,从阿富汗来巴基斯坦的小店主告诉我,“这两年的形势好转了很多,2009年之前我都不敢回阿富汗,现在我几乎每个月都要回去一次。”说这话的时候,基地组织刚刚袭击了白沙瓦附近的新军训练中心,死伤200多人。然而,我相信,拉登死后巴基斯坦的动荡局势只是暂时的,萨尔还是可以像前两年那样定期回家。
美军击杀拉登后一周,作为自由记者和摄影师,我来到了世界媒体的焦点之城──巴基斯坦首都伊斯兰堡(Islamabad),从这里往北60公里便是据称拉登隐匿了5年之久的山城阿伯塔巴德。巴基斯坦航空公司PIA的飞机晚点了一个多小时,当我终于踏上这片天天在新闻里看到恐怖事件不断的土地,心中充满了期待和好奇,“后拉登时代”的巴基斯坦会是什么样子呢?
生活平静如许,心中阴霾犹存
到伊斯兰堡的第二天,刚过8点,路上除了清洁工,几乎见不到行人和车辆。酒店门口一辆警车引起了我的兴趣,上前和警察交谈了几句,得知他们是负责F7区治安的,每隔一小时便要来巡视一下,包括我们的酒店。
路口有家小店,店主倒是很早就开门了,走了进去,便遇见了开头提到的那位自称“萨尔”的店主,他长着典型的东北亚人面孔,故乡在阿富汗的喀布尔,是当年横扫中西亚的成吉思汗大军定居阿富汗的后裔。萨尔虽然是阿富汗人,但已经在伊斯兰堡生活了27年,是苏联入侵阿富汗时迁徙过来的,萨尔的叔叔经营的喀布尔餐厅,紧挨着小店。
“去阿伯塔巴德要多少钱?”我问酒店外一个“趴活儿”的出租车司机,他半真半假地看着我,“1000卢比吧(约合人民币80元)。”来之前同朋友们调侃过,这趟来巴基斯坦便是想尝试下“拉登故居游”。不过,从伊斯兰堡市区往返阿伯塔巴德至少也得大半天光景,只能作罢。
然而,这个选择反倒让我有了闲暇,可以去酒店附近的衣料店一探究竟。我走进一家,选了自己中意的料子,店主说第二天就可以取成衣,闲聊中得知他叫亚辛,来自拉瓦尔品第,在伊斯兰堡已经住了8年,说起现在的生意,却是一脸的无奈,“动荡的局势下,游客自然很少,再加上经济不景气,我们现在只能勉强维持。”这便是巴基斯坦国民最真实的生活写照,但这一切又能责备谁呢?
当晚,我受中巴友好协会会长的邀请,前往伊斯兰堡最好的万豪酒店参加晚宴,见识到了巴方最严密的安保:距离酒店200米就开始设路障了,高高的围墙上挂满铁丝网,门口军警站岗─自从2008年发生的那起严重自杀性恐怖袭击后,酒店就变成了戒备森严的“军营”,所有人都对此心存余悸。
壮观的城市,寂静的风景
“你来巴基斯坦做什么?”在著名的费萨尔清真寺(Faisal
Mosque)前,我遇到正准备参加礼拜的一家人,“我来参观。”“参观?在这个时候?”语气中明显带着疑惑。的确,这种时局下居然会有外国人跑来参观?我忙解释说自己对这个国家的文化非常感兴趣。“哦,是这样吗,难怪。”于是,这一大家子便非常配合地站在清真寺前面,让我给他们照相。
他们背后那座很现代的白色建筑,据说由已故沙特国王费萨尔于1988年出资捐建,可同时容纳万人祷告,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单体现代风格清真寺。清真寺前的广场还有巴基斯坦前总统齐亚·哈克的陵墓,如果不是非常时期,这里应该熙熙攘攘挤满了游客。
傍晚,天气凉快下来,我来到马尔格拉山的山顶公园(DAMAN-E-KOH)。伊斯兰堡位于巴基斯坦东北部海拔600米的波特瓦尔高原上,背依马尔格拉山,东临清澈的拉瓦尔湖,南面是一片葱绿的山丘,而最佳观望点便在这座小山,可以鸟瞰城市全景。
站在观景台上,俯瞰眼前这座世界最年轻的首都之一。郁郁葱葱的丛林翠茵掩映下,城市建筑井然有序,如同一座建在森林里的都市。50年前,希腊建筑师道格拉西厄迪斯为这座城市作了整体规划。眼下正对着我的宪法大道,笔直地向北延伸,两侧大片白色建筑典雅庄重,那里便是总统府和政府各部委办公大楼。2007年才落成的国家纪念碑,目前是伊斯兰堡的标志,象征巴基斯坦的四省三领地似花瓣状弧形高高伸展,呵护着中间的花蕊,寓意中央与地方在意志上的统一。
看着眼前的城市,感慨伊斯兰堡的道路和基础设完善。然而,在这里,你却找不到一家电影院。其实,伊斯兰堡曾经有过电影院,“9.11”后被极端激进份子实施了恐怖爆炸─理由是放映的爱情片和舞蹈片有违宗教精神。而遭受恐怖袭击后,政府再没有重修过电影院。
天色渐暗,伊斯兰堡,这座昔日的花园城市,在落日中显得如此静寂。又是一个漫漫长夜,明天也许会更好,但谁又知道呢?!
拉合尔,聆听“灵魂之城”的脉动
这富庶的旁遮普五河之地上的历史名城,巴基斯坦的灵魂,围在城墙里的是一个古老而鲜活的世界。如果说伊斯兰堡是打扮精致的城市女郎,那拉合尔则像是饱经沧桑的老者,用悠远深邃的目光把我们带进那曾经的历史云烟中,拨开云雾看历史,最好的镜子便是老城,让人欲罢不能。
吉普车停在城门外,城门内便是莫卧儿帝国时代遗留下来的老街区,如今则是拉合尔中下层百姓生活的区域。13道城门保存最为完好的便是德里门(DELHI
GATE),也是拉合尔最主要的出入口,城门上悬挂着伊斯兰世界的第一位女总理贝·布托的头像,9米高的城墙很结实,外围便是与拉维河(RAVI)连通的护城河,河水浑浊不堪,简直如同泥沼,恍若接纳了诉说不尽的昔日往事。
那些陈旧破败的街巷里,孩子们正玩着板球,欢笑声飘荡在清真寺上方。在这个被连年恐怖袭击阴霾笼罩下的国度,我感受不到丝毫慌张与浮躁,人们用平静的生活做出最有力的反抗,而我只能尝试着用尽所有感官,贪婪地感受这“灵魂之城”的脉动。
巴德夏希清真寺,莫卧儿王朝的挽歌
炎热的5月,气温上升得很快,拉合尔的太阳露出了狰狞面目,那群在街边练习板球的孩子,将球击打到了清真寺内,引起了路人一阵哄笑,烈日炙烤下的老城顿时鲜活起来。赤足登上台阶,面前那座高大的红砂岩建筑,似曾相识,让我想起了印度的胜利门,而清真寺中莫卧儿风格的礼拜寺,大理石墙柱上镶嵌的宝石花又和泰姬陵如出一辙。迷惑之间,匆匆而过的巴基斯坦女子步履轻柔,薄如蝉翼的红色纱巾随风拂动,
仿佛将眼前的一切带回了300年前的伟大王朝。
眼前这宏伟的皇家清真寺巴德夏希清真寺(Badshahi
Mosque)正是印度莫卧儿王朝第六代皇帝奥朗则布(1658年~1707年)时代的代表作,在奥朗则布的兄弟菲达·汗·科卡监督下于1675年建成,奥朗则布的父亲正是泰姬陵的修建者—沙·迦汗。不过,皇帝排斥异教,漠视艺术,其时代的建筑简素刻板,流于对前代建筑形式上的模仿,因此巴德夏希清真寺虽然是其统治时期最壮观的建筑,但在建筑的细节部分无甚建树。
广场正中有一方水池,早年是供穆斯林进入寺堂前进行沐浴的“泉水井”,礼拜堂的墙面和立柱皆由大理石砌成,上面雕有各种花纹图案,堂顶的巨大银球在阳光下非常醒目。
一群排队准备入内礼拜的学生,在拱门底下脱去鞋子,人群中只有我是唯一的外国游客。礼拜殿内,我打量着涂抹了金粉的《古兰经》,在屋顶透漏的阳光映照下,光彩夺目。殿内大理石铺地,红沙岩砌成凹壁,墙壁上瓷嵌饰带,具有浓厚的波斯风格,正中地面一排排整齐的方砖,上铺用石线隔开的地毯,供穆斯林祈祷之用。
据说寺内藏有先知穆罕默德的披风、穆罕默德女儿法蒂玛的手帕及女婿阿里手抄的《古兰经》珍本等大量文物。但如今礼拜堂边的博物馆内,最珍贵的藏宝则是用黄金丝线绣成的长45厘米、宽30厘米、共计1228页的阿拉伯文《古兰经》。此刻,恰巧有几位当地女学生在馆里,轻声地诵读着蓝色锦缎上的古兰经。每年伊斯兰教的三大节日,巴基斯坦的穆斯林信众便会将巴德夏希清真寺围堵得水泄不通。
拉合尔堡,穹顶之下有星空
拉合尔的象征—拉合尔堡(Lahore
Fort)与巴德夏希清真寺相对而建。从清真寺出来,转了几个弯儿,便到了古堡的另一侧。作为巴基斯坦唯一一组完整反映从迦兹纳维王朝到莫卧儿王朝数百年历史的建筑群,1981年,拉合尔堡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顺着林荫大道来到加农炮(ZAMZAMA)前,依据巴基斯坦的民间传说,拥有这门炮的人便可成为拉合尔的王者,不过,如今泛着青光的炮筒孤零零地守候着空荡荡的大殿。这座40根圆柱撑起的宫殿便是议政厅(DIWAN-I-AAM),也称之为“四十柱厅”,是过去皇帝的“办公室”兼“书房”。大厅外便是至今保存完好的大理石朝觐台。据说,朝觐台畔原有一座画廊,石柱上嵌刻着彩石浮雕画,表现了皇家歌舞、狩猎、斗骆驼和打马球等宫廷娱乐生活,人物栩栩如生,技艺精湛绝伦,遗憾的是经过300多年的风吹雨淋,画廊的光彩已不复存在。
拉合尔堡由印度迦兹纳维王朝(GHAZNAVID)始建于公元1201年,起初不过是一座用泥土筑成的军事要塞,1566年,阿克巴大帝(AKBAR)为了抵抗外敌入侵,拆除了破旧城墙,修建起如今我们看到的这座高墙环绕的砖石结构堡垒。同莫卧尔王朝的另两座代表性古堡—印度亚穆纳河畔的阿格拉堡(AGRA
FORT)和德里红堡(RED FORT)一样,拉合尔堡也用红色沙岩和白色大理石修建。
随着拉合尔逐渐成为南亚次大陆上的商业中心和帝国夏都,莫卧儿王朝的历代皇帝不断在古堡内增修扩建,尤其是17世纪最鼎盛的时代,工匠们将古堡原先的红沙岩结构城墙改为白色大理石,并在城墙上修建了碉堡和枪眼。与此同时,花园、喷泉和宫殿也陆续修了起来,使得原本只具有军事功能的古堡成为一座金碧辉煌的皇家宫苑。历经几百年的风雨侵蚀,许多建筑的辉煌风貌已荡然无存,然而,鲜花依旧盛开,点缀着遗迹的古韵。
后宫由迎宾厅、娱乐室、寝室、人工湖、喷水池组成,宫殿的拱门和柱子上饰以繁缛的装饰,建筑的地面用磨得滑腻透亮的灰色大理石铺就,而广场上那个凹陷的圆池子从前注满了清水—为了消暑,环形水渠可以让水在室内流过,带走热气,如此循环往复,不仅如此,水里还加了香料,于是整个宫殿就弥漫着芳香凉爽的气息。
我惊讶地发现这里竟然也有“镜宫(SHISH MAHAL)”,镶满了宝石和镜片,美轮美奂,一看就是莫卧儿传奇帝王沙·迦汗(SHAH
JAHAN)的手笔,与印度的琥珀堡如出一辙。这位建造了泰姬陵的皇帝不仅是个痴情种子,也实在是个建筑天才,宫殿内侧顶端有穹顶,四面墙壁上镶嵌了各色珍贵宝石,穹顶和四壁粘贴着90万片红色、蓝色和褐色的玻璃镜片,每当夜晚,只要在大殿的中央点燃一支蜡烛,四壁上的镜面交相反射,各色镜片交相辉映出一片浩瀚的星河。
大理石维持了巨大建筑的坚固,光洁,几百年未曾改变,那个与来自波斯的曼妙女子阿姬曼一起形影不离的沙·迦汗,消磨在此不知世事。堡中还有个地道入口,传说通向600公里外的红堡和更远的阿格拉堡,当年那个痴情的皇帝用一座座奢华的建筑谱写心中的恋曲,如今曲终人散,只留下依旧飘散在拉合尔堡上空的忧伤。镜头中,突然闯入的男孩儿迷惘的眼神让我心悸,他可知几百年前发生在这里的那些传奇吗?一个叫阿姬曼的女子在古堡的宫墙上仰头观赏灿烂的夜空,动情地对沙·迦汗说道,她多么希望自己能拥有一座可以看到满天繁星的寝宫……
夏利玛尔,欢乐的家园堆满落叶
黄昏下,我踟蹰在沙·迦汗所建的夏利玛尔花园(Shalimar
Garden)。曾经的一池碧水,如今已是一潭枯水,枯叶满池,层层落叶之下,埋葬着莫卧儿王朝的奢华,时光流转,将一世的繁华光景涂抹成阴翳,再撕裂成衰败凋零的碎片,掩埋了一季又一季的光阴。
随行的警卫语气中透着无奈,“维护这样美丽的喷水池和花园都需要很多钱,但现在的巴基斯坦太穷了!”这可是世界文化遗产啊!被巴基斯坦文人称之为“爱神之家”的花园!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如果在中国,这样的园林恐怕早被整修得比五百年前还要簇新。
“夏利玛尔”在印地语中是“欢乐的家园”之意,花园的设计是对称式几何图形,大理石和红砂岩修建的亭台和避暑行宫华丽典雅,四周高墙环绕,林荫下曲径通幽,运河在园林中穿流而过。花园由从北向南呈阶梯状升高的三个台地庭苑组成,当年只有达官贵人才被允许进入地势稍低的两个庭苑,只有皇室成员才能进入地势最高的禁苑。园内湖泊分三级依次下降,站在高处俯视,似江河倾泻,站在低处仰望,又如瀑布高悬,入夜,湖心大理石瀑布间盏盏明灯闪烁,湖面金光点点。它巧妙地汇集了自然界的景观,形成建筑典雅、环境迷人的王室行宫御苑,是世界上罕见的伊斯兰庭园之一,可惜在18世纪晚期曾遭到入侵的印度锡克教徒的破坏。
来到最高处的禁苑,这里是至今唯一保留着喷泉的地方,偶尔几位盛装女子走过,发出细细碎碎的笑语声,平滑如镜的水池,映出了满天彩霞,也映出了拉合尔古老而苍茫的美丽。这一切都让我不禁想到那位多情,又有些孩子气的“建筑控”沙·迦汗,为这个世界留下了那么多绮丽瑰宝,但也因为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王国最终走向衰落。
游走在夏利玛尔花园,“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苏菲之音,神秘天籁
激扬的塔布拉鼓节奏下,耳畔响起成千上万遍念唱赞主赞圣的词句。巴基斯坦的苏菲们常常在这被称为“恰瓦里”的音乐中体会“Wajad”─这是一种特别能够生发爱、恐惧、欲望和忏悔等等情感的音乐,他们借此达到一种喜悦、迷狂的境界。
我在拉合尔偶遇的日本朋友Yuji和Yasu,决定带我去看看神秘莫测的苏菲表演,这并不是所有来巴基斯坦的旅行者都能亲炙的。苏菲(Sufi)音乐源于土耳其的梅列维(Mevlevi)苏菲,借由音色清朗细致的阿拉伯卡能琴(kanun)引导,静肃与迷幻特质并存。伊斯兰礼拜仪式素来排斥音乐,但苏菲派却是异类,依照苏菲教派的哲理,人们可以借由音乐、舞蹈、诗歌、绘画,达到与真主合二为一的最高境界。
演出之前,他们带我去了苏菲艺术家的家中,其中那位聋哑鼓手跟Yasu的关系非常要好,Yasu曾经邀请他前往日本表演过。他告诉我,苏菲音乐在不同地域,所展现的风貌也大相径庭。巴基斯坦的苏菲音乐称为恰瓦里(Qawwali),“恰瓦里”一词源于阿拉伯语中的“巧勒”,意为“说”,是一种以声乐为主的宗教音乐体裁形式。这种充满节奏感的音乐可追溯到大约700年前,起初主要是在南亚次大陆的逊尼派苏菲庙宇中演奏,后来也赢得了主流大众的青睐。“恰瓦里”的听者以及演奏者本人,会进入一种叫作“Wajad”的状态,这种恍惚的状态会让他们感到自身同真主合而为一的神秘妙境,随之在激扬的塔布拉鼓节奏下成千上万遍地念唱赞主赞圣的词句,借此达到一种喜乐、迷狂的境界。
表演开始了,聋哑鼓手站在清真寺的院子中间,旁边聚集了很多民众,而我们三个外国人因为同鼓手的特殊关系,被安排在了最显眼的位置。鼓手敲击着大鼓,鼓声将在场的民众引领到了激昂的境地,“恰瓦里”的歌声萦绕在这方庭院之中,赞颂安拉、安拉的使者穆罕默德和其他圣人的叙事诗和爱情诗被所有听众反复吟诵。渐渐陷入迷醉境地的教徒们会起身站在鼓手的旁边,疯狂地甩头和旋转身体,有几个人聚在一起,把小额的钞票一张张地洒在其他人的头上,也有人不断来回收集信徒抛洒的卢比。热烈非凡的气氛下,Yuji走到院子中间,在靠近鼓手的位置开始跳回旋舞,他跳得非常投入,身体不停旋转,仿佛时间永远不会停止。
因为Yuji的加入,现场气氛达到了顶点,有些教徒也陷入了更加高涨的情绪中,不停地洒着手中的钞票。不过,狂欢过后,Yuji告诉我,苏菲的Wajad其实是一种永恒宁静的状态,人的精神由此升华,所有的灵感和力量得到开启,罪恶将被洗涤干净,不过,只有修为高的苏菲才能体会到这个状态。
卑路支斯坦,穿越恐怖地带
卑路支斯坦,那个余秋雨笔下“全世界最危险的地方”,二战后英国人从这里撤出时,如同在中印边境留下“麦克马洪线“那样,同样用“杜兰线”在巴基斯坦和阿富汗之间分离了普什图人,从此,卑路支斯坦由巴基斯坦和伊朗分别占领,为日后的地区纷争埋下伏笔。
那天,我和台湾地区来的朋友东伟,还有韩国朋友成康远三人一道从拉合尔出发,我和成康远要穿过这片位于巴基斯坦、伊朗、阿富汗三国交界处,被称为“地球的炼狱”的卑路支斯坦(Balochistan)荒漠。
从拉合尔出发时,在网上给女友留了言,随后便开始了穿越卑路支斯坦之旅。途中根本找不到能上网的地方。旅途最后一天,我们形神憔悴地到达亚兹德,进入旅馆后,顾不上洗澡吃饭,便先忙着搜索网络。登陆聊天软件后,一下子弹出几十条留言,女友说那么久都联系不上,以为我在那里已经挂了。女友的笑话让惊魂未定的我如梦初醒,这趟与世隔绝的“恐怖之旅”历历在目,那一刻,我心中不禁暗自庆幸,终于算是重获了自由。
木尔坦,巴扎惊魂记
到达木尔坦(Multan)时刚天黑,我们雇了一辆三轮车,途经一条近两公里长的街道,街上都是卖医疗器械和药物的商店,大概是因为卑路支斯坦地区常年战乱的缘故。我们买了第二天晚上去往奎达的火车票,白天就在木尔坦市内逛古迹和巴扎。木尔坦位于巴基斯坦中部,是这个国家最古老的城市之一,曾经被亚历山大大帝攻陷,后来伊斯兰教在这里兴起后,这里汇聚了穆斯林贤者,如今,这里已发展成为伊斯兰神秘教派苏菲派的活动中心,也因此被称为“苏菲之都”。
老城的传统巴扎由许多迷宫一般的曲折小巷组成,除了贩卖日常用品和食物外,两边的商铺主要经营棉纺布料和成衣,来自巴基斯坦各地的商人和当地市民都拥挤在这些窄巷之中。“你们看”,东伟突然喊住了我们,一脸惊讶地指向头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街道转角的店铺门口,画着一把硕大的AK47。在拉合尔时,就听说奎达(Quetta)有很多军火店,没想到木尔坦这个正经的城市同样如此。
“朋友们,进来看看。”正在我们犹豫之时,店老板已经拉住我们的手臂,硬往里拽,“请先进来喝杯茶。”茶在乌都尔语里的读音是“chai”,大概是因为茶从中国传入后,一并沿用了汉语的读音,只不过巴基斯坦人喝的都是奶茶。
这家店面虽小,但柜子和壁橱里摆满了冲锋枪、手枪等武器,老板边向我们展示边说道:“100美元,仿制AK47。”100元,一把枪?真让人难以置信。事实证明,为了争夺自己的利益,那些高呼人权和民主的西方国家,不计成本地向巴基斯坦输送武器,让他们自相残杀。我到巴基斯坦前3个月,仅拉合尔的苏菲派清真寺就发生了两起爆炸事件,死了500多人。我去伊斯兰堡那天,因为伊朗签证的问题,次日返回拉合尔,没有按计划前往白沙瓦,而那天白沙瓦又发生了爆炸袭击。
我们很难拒绝老板的殷情招待,但又不得不做出遗憾的表情,“不好意思,我们只是游客,刚好路过而已。”“噢,原来这样,没关系,你们喜欢的话可以拿着拍照,我们一起合影一张吧。”老板一点也不介意,拍完照,他又请我们用中文在他的本子上签名留念。
叩响“地狱之门”
我们的火车是晚上9点发车,次日15点便可到达奎达。“你可以相信他们的为人,但不能相信他们的时间。”在车上,我们和其他一些旅客讨论起巴基斯坦人的时间观念问题。“去做一件席尔瓦卡米兹(巴基斯坦传统服装),裁缝说一天就好,其实最少要三天。”整个车厢里一片哄笑,“这是不是意味着,巴基斯坦的火车如果说准点要15个小时,那你就得准备好45个小时。”
火车一路向南,第二天到达了300多公里外,巴基斯坦东西向和南北向铁路交汇处的城市苏库尔,从这里穿过印度河往西,便是信德省境。巴基斯坦的大洪灾已经退去好几个月,但村庄周围地势较低的地方,还被水淹着。东伟和成康远是从新疆经喀喇昆仑公路进巴基斯坦的,这时说起了北部的洪灾,“从中国进来不久,就遇到堰塞湖,公路中断,我们坐了1个小时机动船。”两边不时出现灾民的帐篷区,牛羊也生活在里面。孩子们见到火车驶过,兴冲冲地朝着火车使劲挥手,有些还光着屁股。
入夜后,火车开始翻山越岭,从这里就算进入了卑路支斯坦,那个余秋雨笔下“全世界最危险的地方”。确实,卑路支斯坦位于巴基斯坦、伊朗、阿富汗三国交界的荒漠地区,这里最为世人所知的,应该是那个著名的毒品产区“金新月”。其次,这里民族关系复杂,二战后英国殖民者撤出时,如同在中印边境留下麦克马洪线那样,用一条杜兰线在巴基斯坦和阿富汗之间分离了普什图人,卑路支斯坦从此由巴基斯坦和伊朗分别占领,为日后的地区纷争埋下伏笔。战后卑路支斯坦宣布独立,随后被巴基斯坦军队镇压下去,现在当地的部落武装依然活跃。当地人告诉我们,除了首府奎达,和奎达到塔夫坦的道路,政府军无法有效控制其他地方。还有就是这一地区毗邻阿富汗南部的塔利班老巢,近年塔利班被美军打得节节败退,就开始往卑路支斯坦渗透。
因此,理论上,这是一个毒品贩子、部落武装和塔利班横行的“三不管”地区。然而,这里虔诚的穆斯林实际上很善良,车上许多年轻人好奇地跑到我们周围,纷纷建议:“就在奎达待着,不要离开市区。太阳下山后就不要上街,否则随时可能被人杀死。”
火车到达奎达时是晚上12点,延误了9个小时。哈贾先生已经在车站等了许久。哈贾先生身材比较矮小,留着一撇胡子,穿着纯白的席尔瓦卡米兹,身边还带着一群孩子。大家纷纷握手问安:“爱莎兰瓦莱贡(穆斯林问候语,愿真主赐你和平)。”
巴基斯坦人民是我走过的所有国家里最友善的。一路上得到了虔诚的穆斯林们的许多帮助,我也就不像别人那样,把奎达视为“恐怖城市”。但次日,我和孩子们挤在一辆皮卡后面,驶入市中心的街巷,路过一个热闹的市集时,哈贾先生却探出头来,语气低沉地说道:“前不久,这里发生过爆炸,死了300多人。”“哈贾先生,为什么巴基斯坦老是有爆炸事件?”我忍不住好奇,问道。“什叶派的人聚会,逊尼派的人去放一个炸弹,逊尼派的人聚会,什叶派的人去放一个炸弹。”他如同一位饱经风雨的老者,淡然道。
如今这里依然熙熙攘攘,从行人的脸上丝毫看不到爆炸事件的阴影。若非亲身经历,根本无法想象这便是电视新闻里时常发生惨案的国家。在市里逛了一圈,便去车站买票,却被告知外国人不能买从奎达到伊朗边境塔夫坦的车票,除非得到警察局的官员批准,然后有警察局派出持枪的警员护送,才可以买票。这次多亏了神通广大的哈贾先生和他两位朋友,带我们到市里转了一圈,找了几家私人的客运公司,便搞定了当天下午走的车票。临行前,我顺手把吃剩的几张烤馕用塑料袋装好。于是,我们又买了些香蕉和两瓶矿泉水。不曾想,这些东西就成了我们到达伊朗中部的亚兹德前,近40个小时里所有的干粮。
夜闯塔夫坦禁区
这是一辆刚投入运营的新车,座位上的塑料膜还没撕下,伙计准备把我们俩的背包扔到车顶,怕被沙尘弄脏,我们执意把行李塞进下面的货仓,但不一会儿,伙计又把我们的背包拖出来,指了指一个当地人牵来的几头羊,大概那是给羊预留的“座位”。
日落时分,司机在荒漠中停车,让大家做今天最后一次祈祷。我们也下去透透气。夕阳把这一片荒漠染成血红,举目所见,一片凄凉。沿路有许多军方检查站,这条路是沟通巴基斯坦和伊朗的生命线,政府军派驻重兵把守,基本上车子走半个多小时就停一次,士兵上来检查,每每看到我们拿着中国护照,便会说道:“噢,中国兄弟!欢迎来卑路支斯坦,祝你好运。”
在军营检查时,一盏车灯照过来,一辆皮卡驶到小屋前,车顶上驾着一把巨大的重机枪。停车后,跳下来一群男人,个个一身长袍,脸上用布蒙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那架势和电视新闻里阿富汗战场上那些游击队一模一样。我出了一身冷汗,不停在盘算,自己的人生不会就在这里打酱油了吧?但这些人只是往这边打量了一番,便右手放在胸前,欠身打了一声招呼:“爱莎兰瓦莱贡。”
车子凌晨3点半就到了塔夫坦,同行的当地人说,这趟车一般清晨才到,但也许因为这辆新车走得特别快,居然大半夜到达这鬼地方。我们一路祈祷,车子能晚些到,但没想到向来没有时间观念的巴基斯坦人,这次居然提前完成了任务,真是让人有点哭笑不得。
塔夫坦镇上,寒风萧瑟,黑灯瞎火,隐约可见几间破败的房子。同车的当地人各有各的去处,我们往前走了一段,看见有点灯光从一个窗户闪出,原来是一家通宵营业的小餐馆,我们打开门钻进去,见伙计在里面拼起两张桌子,卷着毛毯就睡在上面。我们找了个角落,成康远坐着,我实在撑不住,从背包里拿出雨衣铺在餐桌底下,再套上睡袋躺下去,地面透骨的冰冷也没能挡住我的睡意。
次日上午,再走两公里到关口,这里往来伊朗和巴基斯坦做买卖的人很多,出了巴基斯坦边境到达伊朗之后,首先到达的还是伊朗一侧的卑路支斯坦地区,伊朗边防军派一名士兵护送我们前往伊朗卑路支斯坦首府扎黑丹,沿路同样有许多军队的检查站。到达扎黑丹,我们被移交当地警察局,警察局给我们登记后,再派警车送我们到车站,把我们送上开往伊朗中部亚兹德的班车后,这才把护照还给我们。至此,我们穿过了整个卑路支斯坦地区,重新获得了“自由”。
瓦嘎,印巴边境观降旗
在反恐大任面前,传统的印巴边境危机似乎淡化了,但两个已敌对半个多世纪的国家,何时才能以沟通对话取代军事冲突,以谈判取代武力解决问题呢?或许,从越来越具有观赏性的降旗仪式开始,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至少双方如今已从面带愠色的对视变成了相视一笑。
为赶上傍晚印巴两国边境的降旗仪式,我们驱车4个多小时,直接前往距离拉合尔17公里的瓦嘎(Wagha)边境口岸,这里也是印度和巴基斯坦之间唯一开放的陆路边境。一路上,看到不少当地人向口岸走去,应该同我们一样都是赶去看降旗仪式的。
巴基斯坦的公路很平整,车行驶得很平稳,很快便到达了口岸。老远便看到入口处的拱门上悬挂着巴基斯坦国父穆罕默德·阿里·真纳的金色肖像,拱门正面用乌尔都文写着四个大字“和平之门”。
因为时间还早,我先来到边境线附近,界碑那边就是印度,一个印度士兵孤独地站在那里,反倒成了供游客拍照留念的模特,在这里丝毫感受不到克什米尔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旁边甚至还设有卖纪念品的小店。
瓦嘎,对于巴基斯坦人而言,更像是个庞大的露天秀场,而这场秀的主角则是印巴两国的边防士兵。此刻,场地两旁的看台上已经挤满了从巴基斯坦各地赶来的看客,男女分席而坐。这里距离印度的阿姆利则市18公里,巴基斯坦的看台对面就是印度观众的看台,中间隔着一道铁门。其间,所谓的边界线便是那道大铁门,门上各自镶着本国的国徽,两扇门之间有一道约两米宽的隔离带,两边的旗杆上,巴基斯坦的星月旗和印度的三色旗,在风中傲然对视。
仪式开始前,两个身穿绿色制服的人挥舞着巨大的旗杆来回跑动,四周人声鼎沸,场内的音响放着巴基斯坦国歌,观众的情绪被调动起来,我身后便是男性观众看台,不少人已经站了起来,挥舞着手臂,在音乐伴奏下,齐声高喊“巴基斯坦,万岁!”而对面的印度观众同样喊着自己的口号,一时间两边欢声震耳,场面全然不输给南非世界杯赛场上那聒噪的呜呜祖啦。
在双方声势浩大的前奏下,主角终于隆重登场了,8名体格强壮的巴基斯坦士兵,雄赳赳入场,头戴鸡冠似的军帽,身着过膝袍式军服,腰系红色绶带,脚蹬皮靴,个个威风凛凛。他们昂首阔步来到观众面前,开始“表演”:手臂前后摆动到差不多水平的位置,然后戛然而止,踢起比肩的正步,靴子狠狠砸向地面,像雄鸡一样晃动脑袋,怒目圆睁,双手握拳,宛如中国京剧的武生亮相,看得刚才还群情激昂的观众不禁哑然失笑,雷鸣般的掌声轰然响起,而对面的印度士兵显然也在做着同样的表演,双方在这片没有硝烟的战场上,以“孔武有力”的军姿相互较劲。
终于,在这令人眼花缭乱的表演后,双方士兵拉开大铁门,欢呼声再度响彻云霄。一场黑黄两队一决雌雄的大戏就要上演。我这才注意到对面身着黄色军服,头戴红色鸡冠帽的印度士兵,在体格上显然不及巴方,印度阵列里竟然还有一位女兵,不过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边,不像身前的男兵那样做出很多夸张的动作。
各方的军士长向对方发出一声高亢的长吼,但紧接着却是出人意料的互相敬礼、握手,我突然瞥见对面的一位印度士兵竟然面露微笑,这一笑,一下子冲淡了之前那种势不两立的假象。随后两国队伍中各出列一名士兵,开始迈步走向对方,并将腿踢得高过对方肩膀,然后使足全身气力将皮靴砸在地上,力量之大仿佛有踏平对方之势,看两个大男人这么较劲地比赛踢腿,难怪有人说这样的降旗仪式举世无双。
看台上的观众们都在评论哪边的士兵踢得高,跺得响,此时印巴双方各有一名仪仗兵飞奔向自己的国旗,用标准的动作迅速解开旗杆上的绳子,两国仪仗兵列队走向国旗,面对面站好。两名军人向对方敬了一个漂亮而威武的军礼后握手,在军号声中,印巴国旗徐徐交叉落下,双方配合默契,动作娴熟,各自叠好国旗后收队。将国旗送回各自的国门城堡后,双方仪仗兵再度返回,继续演练精彩的步操动作,摆着齐肩高的直臂,“气呼呼”地冲往对方的国土,在几乎要贴身相撞之时,同在边界线旁“急刹车”,大力跺脚立定后转身,并把枪托磕得巨响。最后,双方再次礼仪性握手,大铁门轰隆隆关上,精彩的降旗仪式就此落幕。
据说这样的闭关降旗仪式过去50多年来每天都在相同地点,以相同的方式上演,看似隆重、紧张的场面,因过于夸张而带上了些许幽默的成分。但仔细想来,心中却是五味陈杂,这片土地原本同属一个家园,印度叫作“旁遮普邦”,巴基斯坦称为“旁遮普省”,1947年8月,一条人为划分的界线将旁遮普拆成了两半,一扇铁门让无数家庭变得支离破碎,也埋下了纠结数十年的祸根。
从北向南直抵阿拉伯海的印巴边境上筑有3道铁丝网,埋着数不清的地雷,布有众多军事观察岗哨,要想穿过这条“火线”绝非易事。在反恐大任面前,印巴边境危机似乎淡化了,但两个敌对半个多世纪的国家,何时才能以以谈判取代武力解决问题呢?或许,从越来越具有观赏性的降旗仪式开始,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至少如今双方已从面带愠色的对视变成了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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