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巴布韦:穷困的百万富翁
“我们崇拜石头,因为它的沉默。”诗人Musaemura Bonas
Zimunya的诗句被刻在大津巴遗址博物馆的入口处。当石头肃静不语,瀑布却在开怀大笑。这好像是津巴布韦人的两面。当他和你不相识的时,他们对你害羞地微笑。当成了你的好朋友,他拍着你的肩膀放肆地大笑。又有多少人真正了解这个国家呢?别忘了,除了已经逝去的黄金王国和依然咆哮的瀑布,这个曾经被霍乱、艾滋病、通货膨胀、种族问题困扰的国家,依然拥有世界上最宜居的城市、品质最好的烟草、最散发自然野性的动物保护区和南部非洲最肥沃的土地。更何况,那些穷困的百万富翁,正以非洲最快的脚步追赶世界。
“那些倾泻而下的急流像无数曳着白光的彗星,朝着一个方向坠落,其景色之美妙,即使天使飞过,也会回首顾盼!”1855年,英国人大卫·列文斯顿在赞比西河边形容他看到的壮丽瀑布,这个传教士成了瀑布最早的西方发现者。如果列文斯顿是在瀑布边上着急写下这段话,那他的日记本一定会被瀑布周围延绵20公里的雾水淋湿。为了表达对英国女王的忠诚,他把整座瀑布献给了她,由此得名维多利亚瀑布。
在英文的语境里,瀑布这个词有“下降”的意思,这可不是一个能带来好兆头的名字,随着维多利亚时代在世纪末谢幕,大英帝国在非洲很快式微,一个新的国家在南部非洲最肥沃的土地上诞生。
黄金之国的荣光
2008年,国际考古界出了件趣闻。一位名叫Reginald
Hartley上尉的英国人写了一篇纪念祖父的文章,向世人声明:众所周知的探险家列文斯通发现维多利亚瀑布的史实,可能需要改写一下,因为他认为他的祖父,一位叫做Henry
Hartley的同时代探险家和猎手,在更早的时间发现了这座宏伟的瀑布。可惜,由于这位Hartley先生擅长拿枪猎杀大象和挖金子,并没有象列文斯顿那样留下太多有价值的文字留给家族。所以,折腾了半天后,考古界最后依然无法帮助他推翻之前的结论。
别说Hartley先生,连列文斯顿先生也快被我们遗忘了,只有那震耳欲聋的瀑布容颜不改。因为市场上已经停止使用那些印有瀑布的亿元纸币,似乎是一种弥补,津巴布韦人就让它在空中出现。我们踏入津航机舱的一刹那,2幅分别印着维多利亚瀑布和卡里巴湖的巨大招贴画铺面而来。
当飞机朝非洲东海岸飞行的时候,我打开眩窗,耀眼的太阳赐给我幻觉:宽阔无垠的太平洋海面上,一艘艘装载着金灿灿黄金、白花花象牙的阿拉伯商船正驶离斯瓦希来地区,离开那个有“黄金国”之称的莫诺莫塔帕王国。它们帆姿招展,奔向中国宋朝的泉州港,以换取东方的瓷器和丝绸。
这绝非妄语,哈拉雷的维多利亚博物馆里,躺着从大津巴布韦遗址中找到的4块中国明代瓷器碎片,其中两块大的可以辨认出是青瓷大花瓶的底座部分,底圈中央有用青釉绘制的“大明成化年制”6个字。虽韶华已逝,当我置身于这座庞大的巨石废墟阵里,脚踩被那些寻找所罗门宝藏的淘金者挖出的地道口,我依然能想象此地的华贵雍容。“那是一座支配着津巴布韦高原这片富饶的丘陵地带的城堡,它位于在林波波河和赞比西河之间的一座座金矿中间,我很奇怪人们如何建造如此巨大的石头城,石头和石头之间完美咬合,根本不需要石灰和泥浆勾芡。”1531年,第一个发现大津巴的葡萄牙上尉在它的行军日记里如此描述它所看到的一切。“上千年以来,一个叫做绍纳的民族在这里世代休养生息,公元11至12世纪之间,大津巴布韦进入鼎盛时期,这就是传说中的莫诺莫塔帕黄金国。”
没有篱笆的保护区
我对非洲动物的想象,来自小时候看《封神演义》里对诸多战神的演绎。强大完美的莫诺莫塔帕王国里,既然有那么多各种各样的野生动物,人们根本不需要公共交通和私人汽车,是的,他们一定身披华服,骑着奇形怪状的钟爱动物,在去金矿上班的小径上相互作揖问候,然后天黑前驼着满麻袋的金子回家。而国王骑下的巨兽,一定长着翅膀,可以从妃子们住的大围场飞跃到大津巴布韦80多米高的卫城里,坐骑偶尔会挂上华丽的带有轮子的黄金车架,供国王的妃子乘坐。如果高兴,它可以穿越维多利亚瀑布。一千年前的夕阳和草原,一定无限美好,两边长满了茂密的猴面包树、大象果树、几百种不知名的灌木和五十多种芦荟。
这种非常环保但是不人道的想象一直闪现在我的脑海里,直到某日我看到以下这段文字:“没有家禽可以象野生动物一样学会安静。文明人已经失去了‘静’的能力,必须从它们身上重新学习静处。唯有如此,才能有朝一日被它们所接受……”这是《走出非洲》里的主人公,一个来自西方的农场主、猎手或者殖民者,在肯尼亚的一段内心独白。上个世纪之前,非洲动物还是真正意义上的非洲动物,因为肯尼亚的大象,可以跑到津巴布韦来,迁徙是自由的。
时过境迁,津巴布韦和赞比亚交界的赞比西河峡谷里,拥有南部非洲最庞大的象群,数量达到70,000头,但是,不再象上个世纪的祖辈们那么幸运,它们已经不能自由迁徙了,在宽阔的非洲草原上跑着跑着,就能碰触到篱笆。从某种意义上,津巴布韦在非洲建立的第一个无篱笆动物保护区,虽然不排除制造吸引游客的卖点的可能,但客观上的确为如何处理人和动物之间的关系尝试一种新实验。在津巴布中部万基公园的几天寻找野生动物的体验,让我对人与动物有了新的认识。我试着关闭身上一些比较依赖的器官,比如眼睛,我惊奇地发现,我可以更加敏锐地感知动物的出现和存在,以及学习如何和它们相处。
的确,当很多人抱怨非洲的动物越来越少、组织越来越程序化、越来越没有野趣的时候,津巴布韦依然向你张开她原始自然的双臂。在万基Sun
Lodge下榻的两天时间里,我们得小心翼翼地把房门紧锁,提防在窗口树干上挪腾跳跃的狒狒们不请自来。非洲残阳如血如画,我循着金色的光线在清澈见底的露天游泳池里潜泳,黑人服务生身着白色整洁的礼服在托着盘子从池边轻轻走过。当我从水中探出脑袋,在我的右侧,一群寻找水源的野象正在酒店的水塘边嬉戏,而我的右侧,服务生架起了烤肉的熊熊篝火,为你打开一瓶Amarula大象果酒。文明和野性,左右相拥。我的向导Innocent
maketo告诉我,如果我去Mana
pools国家公园,那里人和动物之间的感觉,就更像是一个大家庭。那是全非洲唯一一个没有用篱笆围起来的野生动物保护区。在帐篷里露营是最亲近自然的选择。天刚擦亮,附近的深水潭里,绒尾巴鸟已经在河马的身上用婉转的嗓子为你演奏叫早曲,于是你恹恹地起身,刚要出门,伴随一阵沉闷缓慢的声音,一只长鼻子出现在你的帐篷口,然后是一个庞大的身躯,一只早起的大象神气活现地从你的身边走过。
新黑人农场
Sems
Menza今年60岁,除了看门,还负责我居住的主屋的保安和花园的维护工作。农场保留了很多英国人留下的东西,或许不是刻意要保留的,这里的生活本来就这样,农场是白人在罗德西亚时代带来的生产模式,所以白人走了,但很多东西留了下来,包括管理模式,还有生活方式。每次我出去,回来都要敲挂在电网外的大树底下的铁片钟,然后老人家就会慢悠悠地出来为我开门。进入屋子,佣人已经把厨师为我做好的饭菜放在厨房,每道菜都用舒适的瓷器小心翼翼地盛好,并盖上盖子。饭菜一般有开胃菜、主菜和甜点,当然,还有饮料。因为是农场,基本上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自己自足。Kajese夫人还特别叮嘱厨师为我做棕色的sadza,那是全收工磨出来的玉米面,而且选用的是棕色的玉米,最关键的是,它是在露天的火炉上用天然燃料熬制而成,是农场特有的美味。这个主屋,是一栋带有俄式风格的红色欧式风格别墅,由上一任的白人农场主自己修建。花园、果园、禽舍、游泳池和草坪,依次围绕着主屋展开。
Kajese太太古道热肠,总是乐呵呵的。她和先生一样,都来自津巴布韦西北部的一个小村镇。她和我回忆起那场不远不近的土地改革。2002年,津巴布韦总统穆加贝决定执行土改新政,让白人交出多余的农场,然后把这些农场分成小块,让黑人自己去经营。到当年10月,980多万公顷白人土地被征收,26万户黑人农民得到安置。很幸运,在这次运动中,Kajese太太得到了这块农场,她甚至还留用了过去给白人服务的一些老员工,其中包括现任的农场经理。对于这种政策是否有效合理,外界一直有很多争议。
夜幕降临,在Kajese先生的房间里,当我提到诺贝尔文学奖英国作家多丽丝?莱辛和她所写的《四访津巴布韦》,却得到了他们的一致批驳。这不仅让我有些惊讶,但是当我听了他们的解释时,我知道我们无法在这个问题上取得一致的意见,并渐渐能理解他们的做法。作为世居这片土地原来的主人,黑人有权利要回合理的土地。因为对新国家的失望,莱辛在这本书里和诺贝尔奖上发言上谴责了穆加贝政府,作为得到土地的黑人阶层,Kajese当然不喜欢她现在的态度了。
记得在另一篇文章《我的父亲》里,莱辛借小孩的嘴向读者诉说津巴布韦:“知道吗?我们住的地方,就是天堂,就是天堂!”在Kajese夫人的新农场里,虽然鲜见动物,但依然可见天堂的影子。金黄色的稻浪随风翻滚,背着孩子的土著黑人妇女成群结队,把由收割机收割困扎好的麦垛运上拖拉机,附近,另一群农民正在为雨季来临做最后的准备,他们把泥铲把田埂间的土松了又松,再施上化肥。远处,巡逻员正背着枪来回走动,那是一片绿色的烟草种植地。烟草历来是津巴布韦的创汇大户,据说国内云南的很多烟草大户,每年都会从津进口很多烟草进行加工。农场上下,果真是一片丰收的景象。如果津巴布韦的每个农场都能如此,别说消除饥饿,相信南部非洲粮仓的桂冠,都会重新回到津巴布韦头上来的。
喜欢飞毛腿的巫师
出发之前,我就被好友告知一定要找机会去拜访津巴布韦的nonga(巫师),于是,我们驱车去了距离东南部masvingo小镇不远的一个村子。根据当地的习俗,我们边进入村寨,边拍手致意,口中喊着问候语,那边则远远传来村民们的回声。渐渐地走进村庄,在一些由非洲干草和土胚搭起来的典型民间土棚之间,我见到了传说中的巫师Chindmwe
Mafodya。老人71岁,腰上裹着豹皮,手拿一根柚木拐杖,精神矍铄。
这是一个由几户人家组成的自然村落里,他同时担任这些村民的首领,或者说,叫族长。据带我去的向导说,大约在老人9岁的时候,他被一个美人鱼从村里一条河边带走,之后就杳无音信。因为知道他从小就喜欢喝酒,父亲就一直在河边酿啤酒,直到有一天他神奇地回到村子。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当然他自己也不记得了,更奇怪的事情是,他发觉自己变得能预测未来,无所不知。于是,他就成了一个巫师,同时被推举当了这个村子的族长。
我没有来得及让这位非洲巫师给我预测一下未来,或者我有些胆怯他说出了什么。但是我对向导说的啤酒更感兴趣。于是,我发觉我的问题挖出了一颗炸弹,津巴布韦传统土啤酒:Chibuku。
Chibuku是津巴布韦人的伟大发明,最早酿于1962年,是由津巴布韦玉米(他们管它叫maize)和稻梁(sorghum)加入酒曲天然发酵而成。更伟大的创举,在于盛放的器皿:因为两头圆并带着圈圈的形状简直就是导弹的造型,人们管它叫scuds飞毛腿。这种民间乡土的设计现在看起来是多么的当代。是对战争的嘲讽吗?还是无意的巧合。可惜的是,现在Chibuku的这种传统包装已经很少见了,只有在乡下才有,而象哈拉雷这样的城市,已经换成了类似牛奶一样的利菌乐保鲜盒装。Chibuku的做法和味道,让我想起北京街头70年代就有的瓷罐酸奶,入口稍稀,但味道更像是豆汁和酸奶的混合体。因为是放在飞毛腿里发酵而成,所以在喝前一定要摇一摇,把酒唤醒,把固体漾开。所以大家也叫它“shake
shake”。因为体积大,我后来在一些聚会的场合看到有人象抱小猫一样抱着几颗飞毛腿从欢腾的人群中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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